肖淑芬依旧侧身躺在床上，头发黯淡无光，蓬乱干枯。地上，昨晚那堆“罪证”零星散乱，灰烬里明晰可见几块儿颜色可爱的信笺，断断续续书写着伤春悲秋的字符。许好好不忍多看，拿起扫帚扫了出去。

倒垃圾时，隔壁寝室的女生已经三三两两拿着洗面奶和毛巾洗漱了。好好的寝室就在水房的对面，每天早上睡眠不足的好好都会被水声和女孩子们的笑谈声吵醒，平时住在对床的凌雪儿会一把掀开被子，顶着凌乱的长发冲到寝室门口，大吼一声：“别吵吵啦，都没起床呢！”水房里弯腰弓背的女孩子们会被吓一跳，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剑拔弩张的雪儿，欷?#91;不止。

许好好总是不遗余力把红眉毛绿眼睛的雪儿拽回来，雪儿路上还要丢下一地絮叨：“那个小A，全世界都知道她男朋友恋上了上届学姐，小D都进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实习这么长时间了，哪天早上不在水房喊累，还有小C同学，她要签约医药公司还是融城中心医院与我耳朵有什么关系！再这么下去，咱们寝室非要成情报站不可，我凌雪儿，也别念什么研究生了，靠倒卖这群姑奶奶的隐私就能糊口了！”

对着雪儿的满腹牢骚，好好总是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忍俊不禁。淑芬呢，总是一个鲤鱼翻身，再没动静。三个女孩一间屋子住了三年，肖淑芬却一直无法融入好好和雪儿的世界。每当好好和雪儿高谈阔论的时候，她总刻意把自己排除在外。只是很偶然的时候，她会说起故乡的种种。那是个稻香四溢的小村庄，一年要插三次秧，大人和孩童赤脚踩在稻田里，笑容从老农干瘪的脸上挤出来，老牛在对面的河岸悠闲地吃草，暮阳西沉。下雨的时候，她们光着脚跑出来，泥地里印下老牛的三瓣花和她们的小脚丫，日子清淡、绵长。还有，她是整个村子的骄傲，收到融城医科大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在村里整整放了三场电影。

许好好总想到她的村子看看，看看那些老牛如何悠闲地喝水，看看满地的稻花飘香，还有阳光下斑斓起舞的蝴蝶四处追逐……肖淑芬所拥有的少年光阴在许好好心中绽放着异彩，让她心驰神往。

肖淑芬在大学里有一场连许好好和凌雪儿都不知道的“地下恋情”。她昨晚的突然崩溃也与此有关。在这段爱情里，她总是如履薄冰，像蚕蛹大口吞噬翠绿的桑叶，咀嚼、吞咽，都小心翼翼，只会一个人在暗夜里流下不为人知的眼泪。因为她知道，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他，却是足够容纳她、保护她的所在。她一直无怨无悔，默默付出。可是在毕业这个当口，也许一切都需要一个了断了。

昨晚，家住本市的凌雪儿被父母“勒令”回家商议“婚姻大事”，早晨没有人再跳出来振臂反对水房每天早上例行不变的“晨会”。奇怪的是，那些平时唧唧喳喳的女生们今天不知怎么地都不太吭声，哗哗的水流声在让人心焦的沉默中显得寂寞、空洞。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女孩用力搓着脸上的洁面泡沫，膝盖伸屈，磕着蓄水桶有节律地“嗵嗵”响。旁边留齐耳短发的女孩穿着一条大红色无袖连衣裙，耳朵上挂着两个镶满水钻的大圆环，随着洗脸的动作有规律地摆动着。高个子女生身材火爆，长发如水齐至腰际，保持着校花不卑不亢的神采……这是一群将要离开医科大的女生。

好好迅速洗漱完毕，她心里挂念还躺在床上的淑芬，昨晚的那场风波看似已经过去，可她总觉得不踏实。

谷歌打电话“请安”时，好好正在涂果冻唇膏，带着香橙的味道，颜色嫩粉，很适合她的皮肤。好好专为他特设的“布谷，布谷……”铃声响得很急促，好像一只催农人收麦的布谷鸟。

“布谷，布谷，起床了，布谷，布谷，收获了。”好好想象着谷歌在大街上一手打电话一手骑单车的帅气模样，忍不住微笑。他有消瘦而棱角分明的脸，高耸的鼻梁，带着川味的低沉嗓音，结实有力的手臂。谷歌与Google没有任何关系，就像他还有个舅舅名叫刘翔却只会砌猪栏而从来没跨过110米栏。他来自大蜀山区，大学毕业后留在融城，现就职于一家外企公司。好好与谷歌的相识并不传奇。研究生的第一年，凌雪儿的男朋友于雷带他来找雪儿帮助做药品成分化验，几个年轻人偷偷溜进试验室，一直忙到夜幕时分，校园锁了大门。四月的夜，雾水清凉，碧桃、迎春在夜色里微微颤动，玉兰在月色里静静伫立，香气袭人。四个人坐在校园长椅上，天南海北，闲扯个没完。好好望着谷歌，吃惊于他眼睛的明亮、纯净和透明，心如撞鹿。后来，就如惯有的剧情发展，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