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听过有人用“吊瓶落”来形容山中太阳下山时的场景。这个词的意思是说，太阳明明还在天上，但当你低头走了两步再抬头时，太阳就落到山后面去了，这就像轱辘上的水桶嗖的一下掉到井里去的感觉。这个比喻促使我又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回到我刚才走过的地方。

越往前走，四周就越诡异。这真是三山？我好像走到了别的地界。心急办坏事，难道我在往回走的时候又搞错了方向？我已经完全不认识路了。来时的路，走回去的是哪一条我根本就分不出来。完了，这下是彻底迷路了。

迷路的问题明天再说，关键是要在天黑前找到落脚地。

我为自己的冷静而诧异，但这时还是接受现实较好。

我没有退路了。先定一定心，想脱困就要选好前进方向。我缓缓扫视四周，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蹿上心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

对我这个不太进山的人来说，山中的景物都很怪异，但这种感觉并非对自然的陌生，而是与山岭格格不入的不协调感。就像是……对，那就像有某物正死死盯着我看！

不，不是感觉，的确有什么东西正躲在暗处，屏住呼吸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东西的视线接触到我的肌肤，我的两条胳膊立马长满了鸡皮疙瘩。

有关山女郎的记忆，在我脑海中复苏。

小时候，祖母给我讲过山女郎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乡木家雇用伐木工上山砍树。伐木工上山后，见前方树旁站着个头发很长的和服女子。神户的人们相信山神大人其实是位女神，所以禁止女性进山。为什么要禁止呢？只因这位女山神长得很丑，嫉妒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性。只要她看见女人进山，就会发怒降祸给山民。

那个伐木工当然知道这个规矩，于是非常生气地走上前去，想让她马上下山。

奇怪的是，伐木工一靠近那个女人，那女人就离开大树，朝山里走去。伐木工怕跟丢了，便拼命追赶，暗想趁山神大人还没发怒，就是拖也要把那女人拖下山。但他跑了几步才发现事有蹊跷。那女人穿的明明是厚重的和服，为什么会比自己跑得还快？自己一身轻装，又对山路熟悉，但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女人。

想到这里，伐木工害怕了。

突然，女人停住了脚步。伐木工定睛一看，女人似乎站在悬崖边上，但这女人一点儿不怕，反而蹲下来朝崖下张望。

她在做什么呢？

好奇战胜了恐惧，伐木工蹑手蹑脚靠近女人，想绕到侧面一窥芳容。谁知晨光照在那女人的俏脸上，竟是闪闪发光。伐木工屏住呼吸。那女人虽然四十开外，却美得让人窒息。

这样一个美人儿，何以会蹲在悬崖边拼命往下张望呢？伐木工也往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身为一个男性，此时最想知道的应该还是美人儿是谁，从何处来。

于是，伐木工搭讪道：“请问……”

突然—

“闭嘴！”

伐木工还没说完，女人就朝他怒喝一声，并且站了起来，面对面盯着伐木工。

那女人的脸居然是阴阳脸—左半边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右半边却是风烛残年的衰颜老！

伐木工没命似的逃下了山，并且把这事告诉村里的人。工头凶巴巴地问他：“进山前，你拜过山神大人吗？”原来那个男人早上忘记了拜礼。

我记得听到这故事时，问祖母那女人是不是山神大人，祖母说不是，并告诉我那是山女郎。她说如果遇到了山女郎，绝对不可以看她的脸。

莫非……盯着我看的，就是山女郎？

我后悔想起这个传说，屏气凝神，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四周安静了下来，突然右前方的树丛里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树叶摩擦的响动。

不管是什么，那东西正朝我过来。

莫非是动物？这种比较接近现实的想法让我安心了几分，但动物也有很多种，如果是熊的话……我又害怕起来。但这附近的山里应该没有熊，而日本狼早就灭绝了，剩下的只有野猪或者狐狸，要么是山狗之类的东西。

但古怪的是，摩擦声并非来自草丛底下，就连草丛上也有。那么这个东西应该很高，像是用两条腿在走路……那东西马上就要现身啦。

须臾……

一个看上去像是被布袋包裹着的东西，“嗖”的一下从苍郁茂盛但也阴暗无比的草丛里钻了出来。看起来是个人吧，但我总感觉不是人。反正那东西说不出来的吓人，多看几眼都有种要吐的感觉。

那个布袋一样的东西一边盯着我，一边缓缓地走到山道旁。然后它停了下来仿佛正在打量我。不对，我感觉它在盯着我，但到底有没有看我，我却说不准。为什么不敢确定？我也说不清，真是见鬼了。

突然，那东西又开始活动了，并且径直朝我冲了过来。

一阵恶寒在我的脊背上游走，与此同时，我也才看清那“布袋”的长相。这才搞清为什么自己无法辨认它。这个发现实在太骇人了，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像只受惊的猫。

“布袋”人头的部位戴着块破破烂烂的头巾，我能看见里面有一张脸，却是惨不忍睹，甚至都没有一个清晰轮廓。

绝对不可以看山女郎的脸孔……

我记起祖母的嘱咐，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东西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

那东西戴着的头巾脏兮兮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原本应该是藏青色的和服。肩膀上背着一块蔓草图案的包袱皮儿，右手拿着拐杖，乍一看应该是个老婆婆，但细看又不像。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呀？难道真的是山女郎……

如果在山里遇见了什么，无论对方是什么，都把这个给它。

祖母的嘱咐在脑中回响，我慌慌张张地从头陀袋中取出布质钱包，从里面取出包着木果的小纸包，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