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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挥之不去的政治情结

公司的力量(中国篇) 作者:薛金福


自洋务运动开始,中国商人大致经历了这样的身份转变:官商、买办、绅商、传统商人到民族企业家,再到企业家兼“公务员”。

大清时期,以盛宣怀为代表的官商、唐廷枢为代表的买办、张謇为代表的绅商、胡雪岩为代表的传统商人同时存在。

大清最后十年和民族企业“黄金岁月”,民族企业快速发展,以荣氏兄弟、马应彪、周学熙、陈光甫为代表的民族企业家纷纷崛起。

但是,当民族企业家腰缠万贯,事业蒸蒸日上时,他们往往又选择去当官,做民国的“公务员”。如周学熙出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张謇出任袁世凯政府农商总长,朱葆三担任沪军督府财政总长,荣德生出任北洋政府国会议员,陈光甫出任国民政府财政委员会主任委员。

中国近代涌现了很多显赫的商人,但是我们却难以找到一位纯粹的企业家。他们创办商业的初衷可能是逐利,但是归宿却不是商业。事业有成之后,他们开始“不务正业”,开始乐衷于政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情结——政治。

大清时期,状元张謇依然弃官从商,展现了企业家的果敢、开明和冒险精神;大生纱厂的开工、发展,展现了企业家的坚韧品质和经营智慧;但是当张謇迫不及待地出任民国实业总长和农商总长时,我们在他身上没有看到企业家的影子,看到的是他年轻时考取功名、安邦治国的济世理想。当他愤然辞去农商总长一职时,我们依然没有看到曾经的企业家,看到的是他在南通积极实现心中的济世理想。

他弃官从商,一定程度上是他对孔孟之道的背叛;然而事业有成之后,他又弃商从官。或许“治国平天下”的济世理想才是他人生的最终归宿。

为实现“尧舜之治”,他全力建设“南通自治”,但是小有成就的“南通自治”却拖垮了他商业基业。以企业之力办社会之事,失败已经成为必然。生前,他被国人推选为“最景仰之人物”,这或许是对他济世理想的最好告慰。

张謇的“南通自治”是当时众多企业家所羡慕和模仿的,一时间家乡自治成为了企业家济世理想的试验田。

一方面是济世理想,一方面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当二者结合在一起,企业家就忘记了自己的天职,忘记了企业与政府的关系。

企业的力量足以改变国家的命运,但是企业不能代替政府,企业家也不能代替政客。

从清朝走出来的这批企业家的济世理想是可以理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古代知识分子的毕生理想。“君子取义,小人取利”,古代中国是一个伦理社会,“立功立言立德”才是正道,“利来利往”则被人鄙视。

在这种价值取向的社会中,中国商人遭受官僚鄙夷和压迫,心生忌恨和敬畏;但是官僚的地位和荣誉,正是他们所向往的。所以,中国商人千方百计地与政府官僚靠拢,以提升社会地位,获得社会认可。

中国商人对政治表现出非常纠结的情结:既爱又恨;既敬畏又拉拢。

所以,我们看到中国商人都与政府官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是传统巨商、官商、绅商还是买办都与“官”关系密切。

“红顶商人”胡雪岩,依仗左宗棠的政治势力;一代“商父“盛宣怀,依仗李鸿章的政治势力。沈万三与朱元璋关系甚笃。吕不韦则曾辅佐秦庄襄王登上王位。席氏家族与国民政府的关系盘根错节。

中国商人与政府官僚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给寻租留下了极大的机会。以至于中国商人都试图挤进官僚,保护利益之余,达到“名利双收”的完美境界。到了近代实业兴起之后,以盛宣怀为代表的亦官亦商的官商,以公谋私,暗中暴富。这种行为,祸害百年。

但是,在政治社会中,商人极易成为官僚的“棋子”,政治斗争往往殃及商人。吕不韦卷入嫪毐集团叛乱,秦王威逼,饮鸩而死;沈万三卷入蓝玉之案,被朱元璋充军云南,财产没收;胡雪岩在李鸿章与左宗棠的政治斗争中被“猎杀”。如此惨剧,千百年以来,屡屡上演,血染商海。

在“士农工商”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社会中,这批企业家敢于冲击陈腐观念,从事工商“末页”,就应大受赞誉。

但是,政治情结一直萦绕在中国商人心中,就像挥之不去的幽魂,直至今日。

中国商人的追求是“自己和下一代人不再成为商人”,这直接导致中国商人难以转变成真正的企业家。

《论语》指导着中国无数商人纵横商海,却钳制了企业家的成长。所以“儒商”可能是个伪命题。要像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所提倡的“只想得到自己的利益”,逐利应该成为一种主流的价值观。

当然只看《国富论》是远远不够的,亚当·斯密还有一本巨著《道德情操论》,它告诉企业家除了逐利之外,还应有自我价值实现的道德追求。一本论经济,一本论伦理,相得益彰,启迪思想。

破除政治情结,成为真正企业家,靠商人个人远远不够,需要社会构建一种真正认可企业家的价值观和杜绝“寻租”的公平市场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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