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两次令人无语的约会，艾莎有些灰心。今天一下班就去阳澄湖大闸蟹专卖店取了蟹，然后送去外婆家。外婆住在余姚路一所老式里弄公房里，60多平米的两室户。

艾莎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车位，停好后自己只能从右面车门爬出来。拎着两对四两的大闸蟹，兴冲冲地跑上四楼。

外婆正在看韩剧。她有一个奇怪的词组，叫南朝鲜韩国剧，带有鲜明的那个时代和现代的印记。

“外婆，在看什么电视剧？给你送大闸蟹来了，这个可是正宗阳澄湖的。”艾莎晃着手中的竹篓。

“现在哪有正宗阳澄湖蟹，都是洗澡蟹，就是骗钱。”外婆抱着热水袋接过螃蟹，放在灶台上反复看。

“哎哟，真冷的天，我开空调了。”艾莎说着打开空调。看到茶几上的“烛火煮清茶”，不由得感慨，“外婆，你好浪漫呀，一个人点着小烛台煮茶喝，比我会享受多了。”

“浪漫什么。天冷，泡出来的茶，一下子就冷了。这样挺好，能保持茶的温度，又不太烫。敏敏，你要不要，外婆买个这样的小炉子给你？”安顿好那几只蟹，外婆坐回到沙发上，双手还紧紧抱着热水袋。

“我不要，我有了，但我就是没空去买蜡烛。外婆，这几天天气好冷，你把空调开着，别省电费，我来付，让妈妈付也行。”艾莎是个孝顺的外孙女，每个月都会给外婆买点小点心送去，陪外婆吃上一餐饭。

“等下带点蜡烛回去，我买了一大包。最近怎么样？工作忙吗？皮肤好像不大好，要注意营养，最好回去和你妈妈一起住。”

“应该是你回去和我妈妈一起住。外婆，你年纪大了，我觉得你还是去和我爸妈住在一起吧。”艾莎拿过小瓷杯，倒了茶，捧在手里。

“我才不要去，我现在一个人多好。和你妈妈住在一起，我看不怪她，她也看不怪我。”外婆把电视关了，这南朝鲜剧哪天都能看，现在重要的事情是和外孙女聊聊天。

“外婆，我要跟你学学保养，我的皮肤很不稳定，是属于敏感性皮肤。这几天一冷，空调开得多点，就很干燥，还起了几点小红疙瘩。外婆，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好呢？你都七十多岁了，还那么白净，没什么皱纹。你们年轻时是怎么保养的？”艾莎摸摸外婆脸颊依然柔软细腻的皮肤，把头亲昵地靠在外婆肩上，说，“我们很多同学的外婆、奶奶皮肤都很好，但到了妈妈这一代好像都不行了。脸上都有点花花斑点或斑块，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外婆那个时候哪有什么保养，就是搽点雪花膏或凡士林，现在我也只搽这些。去年你从日本带回来的那瓶什么，涂在脸上痒，我就拿来搽手啦。”

“天啊，这么贵的雪肌精你搽手啦！奢侈，外婆厉害。管它什么精，不好用就当手霜用。外婆，你讲些年轻时候的事给我听吧。我又想听了，我最喜欢三四十年代时的上海女人，最美了。我们说一会儿，然后去煮蟹吃，我陪外婆再喝点老酒，好不好？”艾莎边说边把左腿盘上了沙发。在外婆家，不用那么讲究。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女人，是一个时代的经典。那种融合了传统风韵和时尚新潮的上海女子，至今都活在人们的记忆和想象中。那时的知识女性，既能写毛笔字画国画，也能说流利的英文跳交际舞。这些也是艾莎最欣赏那个时代女性的原因之一，她们懂得要保持自己民族文化里的最美，又开放地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洗礼。

“那时的南京路、淮海路上好看的女人真是多。”外婆也很愿意讲起那个年代的人和事，虽然她只不过是个贫寒人家的女儿，那些繁华与她无关，但从她脸上的表情看，似乎也很怀念那些青春。“特别是夏天，穿了短袖的长旗袍，露出一截粉白的手臂和小腿。那时的女人真是好看，旗袍也不像现在电视里那么紧身、花哨，那时候的女人也比较瘦。”

“我想那个年代大多数女人的身材应该都是很单薄的吧，而现在电视剧里把旧女性都演得跟舞女似的。我们这代女孩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了。”艾莎在旁边凑上一句。

“唉，是啊。我的阿爸给浙江老板看店铺，收入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们家就在城隍庙四牌楼这个地方租一间房，一家六口挤在一间房里。我兄弟姐妹四个就横睡在一张大床上，阿娘阿爸每晚用木板在地下再铺张床。我8岁起每晚睡觉前就要做一件事，就是把父亲的长衫叠好，放在枕头下。我阿爸每季只有一件长衫，做店员穿得皱巴巴不体面，我和弟妹的头就是熨斗。我们读书的学费，全靠常熟乡下祖上交下来的几亩田的租金，所以外婆能读完小学。”

“按照那时候的生活条件，像你们家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很苦？其实外太公太婆挺不容易的。”大概是时光带给人的距离感，这种有许多兄妹挤在一起的生活，在艾莎听来，竟心生一丝羡慕。

“不算是最苦的，但也说不上好。那时候一贫如洗的很多，有钱的就太有钱了。解放的时候，我刚十六岁。我阿娘本来想给我在常熟老家找个富裕些的、做生意的婆家，因为我在大上海的学校读过书，长的也不错。可惜她那套想法不行了，新社会一切变了样。第二年，我就被安排了工作，到纺织厂做纺织女工，在杨浦区，很远的呢……”

“后来，你坚持不嫁工人，直到遇上区政府保卫科的外公。然后，你就成了妇联小干部，五五年，就搬到我现在住的洋房里。外婆，看来干得好真是不如嫁得好。”艾莎轻轻搂住外婆的肩膀，看了看电视机侧上方外公的照片。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古话不会是没有道理的。敏敏呀，你虽然不小了，外婆也不是很催你。一定要嫁心里想嫁的人，现在的社会比过去更开放，没人会逼你把结婚当硬任务完成的。要是外婆当年嫁给纺织厂的机修工，现在就还在杨浦区，我的几个工友现在就是这样。你也上不了这么好的学校，说不定也没这么好的工作，还可以经常到外国去，有这么高的收入。”外婆说完看看时间，起身去厨房准备蒸蟹。

外婆的小厨房里，艾莎帮忙把姜剁得碎碎的。用小碗装一匙羹姜末，两匙羹白糖，再倒半碗米醋，就是大闸蟹的蘸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