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城初夏(1)

千曲川风情 作者:(日)岛崎藤村


我的同僚中有一位理学士,教授物理、化学等课程。

学校放学的时候,我打这位年老学士的教室旁通过。站在门口一看,学士刚刚讲完课,正站在桌子前边向学生们解说着什么。桌上放着大理石碎片,盛盐酸的瓶子,量杯,试管等。点着了蜡烛,学士将手里的量杯微微倾倒给大家看。二氧化碳从玻璃板盖的隙缝里流出来,烛火像水泼一般熄灭了。

天真的学生们一起围到桌子周围,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瞧着。有的微笑着,有的袖着两手,有的手托着两腮,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来。学士说,要是把鸟或老鼠放进杯中,立即会被闷死。一个学生听罢马上站起来。

“老师,虫子能活吗?”

“哎,虫子不是和鸟儿一样需要氧气吗?”

发问的那个学生立刻跑出教室,转眼之间,他已站在窗外的桃树旁了。

“哦,他去捉虫啦。”

一个学生朝窗外望去。那青年在院子里浓密的樱树荫里寻找什么。过一会儿,他捉了个东西回来,交给了学士。

“是蜂子呀。”学士厌恶地说。

“嗯,正发怒呢,小心螫着。”

学生们七嘴八舌,学士躬着身子,做出极力不被螫着的样子。当他把蜂子放进杯子的时候,学生们都下意识地笑了。“死啦,死啦!”有人喊着。“不顶用的家伙!”有人骂道。那蜂子像是验证着真理一般,在杯中转了几个圈儿,扭着身子,闷死了。

“已经不行了吧?”学士也笑了。

一天,校长和同僚们一起到怀古园中练习射箭,在绿荫丛中,大家一同开辟了十五码 的场地。在学士的邀请下,我也从学校直接向古城遗址走去。

十五码大约相当于十四米。

我初见学士的时候,只以为他是专到这乡下来隐居的老学者,未曾想到他还这般平易亲切。我们,除了三位同事,都是外来的,其中也有像学士一样饱尝世间辛酸的人。这种人对服装极不在意,讲课却很热心,有时候破旧的西服上沾满粉笔灰也不去掸一掸。因此,起初镇上的人都疏远他们。凭服饰和薪水认定一个人的价值,这是一般人的眼光。然而学生的家长们逐渐地不得不认可学士那种亲切、正直和可贵的品格。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坦诚布公的人了。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我同这位老学士成了好朋友,如同听自己的亲人话旧似的,我听到了他那难以抑压的喟叹和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的声音。

我们聚齐后就出发了。从学士的口中,时时诵流出轻快的法语。每当听到他说法语,我就想起学士那华奢的过去。学士那般无所拘束的风采之中,有些方面似乎仍不失往日的潇洒之态。他的胸前打着别致的领结,那种很少见的领际闪着光亮。看到这些,我有时竟像孩子一般觉得好笑。

白中渗黄的柿子花,早已随处飘落,散发着香气。学士提着弓箭袋和装有松脂油的布包,边走边说道:

“哎,告诉你们一件事吧,我们的第二个儿子,他很喜欢同孩子们一起摔跤,这阵子忽然夸奖起我的这张弓来啦。爱摔跤的人都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 海里鲨 。”

我不由得笑了,学士强忍住笑继续说:

“哥哥也是有名字的,我问他你想取个什么名字,他回答说,爸爸喜欢摆弄弓,为了祝福你百发百中,我就叫 箭箭中 吧。你听,叫 箭箭中 ,小孩子的话,多有意思。”

听着这位老爷子讲故事,不觉已到达古城门前。一个骑马的医生,对着我们打了个招呼走过去了。

学者目送着他,又说开了:

“那位先生,养鸡、喂马、玩小鸟、种牵牛花 什么都干呀。到了种菊花的时候就种菊花。不管哪个乡村,总有这样一个医生,一个奇特的人。 其他的都算不上医生,卖江湖膏药的,不值得一提! 瞧他这口气。不过他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每到乡下来,要是没有药钱也不打紧,给点儿地里出产的土特产就行,大葱什么的拎一把来也成。所以老百姓都很喜欢他 ”

要说奇人,不光是这位医生,还有那些旧士族,不甘过着闲散无聊的生活,有人像隐士一般到千曲川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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