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书摘(11)

日出之前 作者:(乌克兰)米哈伊尔·左琴科


老虎来了

只有从未受过伤的人

才会嘲笑伤痕。

1

当我想弄清楚手的含义以及它究竟要拿走我什么东西时,我不由得骇然了。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恐惧。

如此强烈的恐惧感,我过去即使在夜间也不曾有过,可是现在连白天也有。尤其是在大街上,在电车上,跟人们接触的时候。

我心里明白,所以会产生这种恐惧,是因为触动了最深的创伤,这种恐惧每一回都震撼我的整个身心。为了摆脱它,我总是拔腿逃回家去。

这是荒唐的,难以相信的,甚至是可笑的,然而当我刚一逃回家里,脚刚一踩到楼梯上,恐惧便销声匿迹了。

其实还在大门口,它就舍我而去。

我试图面对这种恐惧感,与之斗争。想靠意志、嘲讽将其制服,乃至消灭。然而它不肯就范,反而出现得更加频繁。

于是我避开街道,避开人们。我几乎足不出户。

可是恐惧很快便破门而入,闯进了我的房间。我开始惧怕夜晚、黑暗、食品。我不再睡在床上,而是把垫子铺在地板上睡。我几乎不再进食。偶尔强迫自己咽下一小块面包,便会恶心,呕吐。

看来,就要一了百了。看来就要收场,丢脸地、荒唐地、可耻地收场了。

已经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兴趣。看来这场赌博我已输定。斗争以我的失败告终。我完全被恐惧主宰了。黑暗已笼罩了我的头脑。覆灭已经逼近,远比我想象的要可怕。①

① 但愿我这种状况是对读者的一种警告:不要去做类似的尝试。只有在医生的指导下才可去剖析心理和解析梦。我这种自我治疗导致了严重的后果。直到我具有了思索和分析的职业性本领之后,才使我免遭更大的灾难。我的例子应当使读者引以为戒。不然的话,是十分危险的。——原注

我终于到了既没去躺下也没法坐下的地步。极度虚弱的我,从房间的一个犄角晃晃悠悠地走到另一个犄角,由于心脏病大发作,由于遍体难以忍受的痉挛而喘不过气来。

在我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张纸片,上边记着这些天来使我惊恐万状的梦。我不时走过去看看这张纸片,怀着一线希望,想把这些梦弄清楚。然而这些梦都难以索解。

我寻找那只手,探究它的含义以及它令我如此惧怕的事件之间的联系。可是在这些梦中压根儿没出现过手。我梦见的是老虎闯入我的房间。

我过去也做过类似的梦。可现在这些梦活灵活现得跟真的一样。

老虎走进我的房间,甩着尾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感觉到了老虎炽热的气息,看到了它们像两捧火一般灼灼放光的眼睛和吓人的血盆大口。

这些个老虎并不是每回都走进我的房间,有时就守在门口。这时便会响起令人魂飞魄散的虎啸。虎啸震得我的房间都抖动了。杯盘发出嗡嗡的响声,家具纷纷倒下,窗帘和挂在墙上的图画摇来晃去。

不过这些个老虎并不来伤我。它们在我屋里或者门外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走掉了,虎爪橐橐有声地敲响着地板。

有天白天,我灵机突然一动,找到了答案。

“老虎会不会是一种象征?”我想。“就跟乞丐的形象一样,是种象征?”

要知道梦的原理对这两者都是适用的。心理低级层次的形象思维随着儿童的成长必然会构成象征物。

我从乞丐的形象中分解出了构成这一形象的最简单的成分。这便是手和手的动作,手要拿走和夺去我的东西。因此也应当从老虎的形象中分解出某种为婴儿所能理解的最简单的成分。

老虎是一种猛兽。它是干什么的呢?它扑向它的牺牲品,将其叼起、带走、撕裂。将其吃掉。用牙齿和利爪撕咬它的牺牲品的肉。

突然间,我联想到了手。联想到了可怕和贪婪的手。手也同样拿走、夺走、抓走什么东西。

已毋庸置疑,这两个形象同出一源。

乞丐的手,窃贼的手具有了新的性质。这便是野兽老虎、掠夺者、杀人凶手所特有的那些性质。

2

我记起了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也许这并不是梦,而是我的记忆保存下来的当年的一件真事,只不过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变得像梦境一样扑朔迷离了。

透过邈远的遗忘之雾,我记起了一间狭小的房间。

从黑糊糊的墙壁中戳出一只巨手,朝我伸过来。这只手眼看就要伸到我头顶上。我惊叫一声,吓醒了。我想跳下床,可是不行,床上罩着帐子。

如果这的确是个梦,那么无疑是在很久以前做的。罩着帐子的小床说明那是在婴儿年代。这是一个毫不复杂的简单的梦。必定是在婴儿时做的。

婴儿梦见了一只手。手叉开五指,显然是想把婴儿抱走,抓走。这个梦未必是毫厘不爽地重演白天的事。在白天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否则就不会做这个梦了。

既然如此,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显然,白天有只手拿走了,抓走了,夺走了婴儿的什么东西。

可这只手究竟拿走了,抓走了什么东西,令婴儿如此害怕呢?显而易见,这东西是极其重要,极其珍贵的,其珍贵的程度几乎不亚于婴儿的生命本身。

在婴儿的生活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如此珍贵呢?玩具?橡皮奶头?母亲的乳房?食物?

肯定是食物。而且多半是母亲的乳房。母亲的乳房喂给婴儿乳汁,赋予他生命、营养、欢乐。

肯定是有只手夺走了母亲的乳房。

既然这只手夺走了母亲的乳房,夺走了乳汁,那么根据婴儿的逻辑推论,这只可怖的手还会犯下更加可怕的罪行。那个梦讲的正是这种罪行。乞丐的手,窃贼的手到了夜间具有了新的含义——它是冲着婴儿来的。手要抱起婴儿,把他抓走,拐走。

然而婴儿白天的恐惧感是怎么产生的呢,而且这种恐惧感到了夜间怎么会强烈了许多倍,复杂了许多倍的呢?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白天也许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没发生过。也许发生的只不过是每个婴儿的生活中经常会碰到的极其常见、极其普通的事——母亲用手把奶头从婴儿嘴里拔了出来。

很可能这种经常重复出现的动作吓着了贪吃的小不点儿,因此他不无激动地注视着夺去他食物、乳房、生命的手。很可能有一回父亲的手按到了母亲的乳房上,于是更加深了婴儿的恐惧。

但是在每个婴儿的生活中,手拔出乳头,手打他几下,手替他洗澡这类事,是家常便饭。为什么这并没有在其他婴儿的心理上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使他们精神上受到刺激,没有留下伤痕呢?那好吧,我们这就来分析这个特殊的例子。我们将要分析的这个婴儿是个未来的艺术家、幻想家。是个极度敏感的心理如何导致百病丛生的例子。

我们此刻要谈的属于非正常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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