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艺术而言，构成它的诸多要素并不平等，如尤瑞·泰涅亚诺夫所言：“总有一个决定其他要素的要素。”[1] 以诗歌为例，诗歌的韵律决定了作诗的遣词。鲍里斯·托玛舍夫斯基说，这条“支配着其余原则的原则”决定了作品不同风格，或现实主义，或结构主义，或唯美主义。[2] 

1918年前后，电影叙事渐成熟，决定电影形式的“支配原则”也渐清晰。这时“把故事讲明白”已经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怎样“电影化”地讲故事：区别于小说和剧场，如何用空间中活动的画面完成叙事。电影里的时间和空间服从、附属于叙事逻辑，故事先行，电影手段呈现空间为叙事服务，是这一时期的重要创作原则。

经典好莱坞中空间的构筑和表现遵从写实主义原则，严格依照剧本描绘，遵守写实原则，追求具象、清晰。空间必须是连贯的，因此摄影机时刻追随角色的行动，遵守180度水平剪辑，保持水平摄影。空间也是平衡的，人物必然置于场景中心，并严格追求画面的对称感。空间作为故事活动发生的场所，忌讳喧宾夺主地唯美化处理。空间不能独立于叙事，也即，纯粹的空间不具备意义。[3] 强光和聚焦镜头下，背景被模糊、被忽视，只为营造三维空间感，近镜的人物占据画面主要部分。荒诞的嬉闹剧，或警匪追逐片，或史诗片，甚或衣冠楚楚的情感剧，无论在哪种类型的默片中，“空间”仅是为人物、动物以及一切活动的物品提供活动的场所，“运动”停息时，整个空间也随之停滞。活动的人是故事唯一的载体，因为有人在其中活动，空间才有意义。我们在角色活动的躯体上、在他们的脸上，读到故事情节，这就是帕斯卡尔·博尼策所说：“场景如金字塔般叠加，身体的象征意义占据塔顶。”[4]摄影机运动、剪辑和场景设置，各方面都为确保空间对叙事的从属。

[1]　摘自Boris Eichenbaum的The Theory of the Formal Method，原文收录于Matejka和Pomorska编辑的Readings in Russian Poetics ，第27~28页。

[2]　Thematic，原文收录于Lemon和Reis编辑的Russian Formalist Criticism ，第78~87页。

[3]　尽管众说纷纭，但至少有两位研究者曾表示，截至20世纪20年代末，三维布景和多重布光已经是电影拍摄中约定俗成的规矩。详见Peter Baxter的On the History and Ideology of Film Lighting ，陋见232刊载于Screen 第17期，第119~124页，另有Barry Salt的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Film Form ，刊载于Film Form 第1期，第91~106页。

[4]　Realite de la denotation ，原文刊载于Cahiers du Cinema 第229期，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