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饮鸩止渴(1)

归离 作者:十四夜


第二章 饮鸩止渴

玉阶如洗,檐雨如注。

子昊负手立于寝殿之前,静静望着王宫正北方。离司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越过重阁飞檐,一座宫殿隐约出现在视线尽头。那是琅轩宫,已被封禁了七年的深宫在雨色中只露出模糊的轮廓,那女子的身影却如此清晰。

襄帝九公主子娆,婠夫人所出。太后诛襄帝子嗣,恨其母媚艳,妒其颜倾国,于琅轩宫尧光台架柴薪、浇桐油,欲施火刑。及刑动,天降暴雨,三熄其焰,狂风骤作,人不能立。众臣跪谏乞恕,太后不得已而赦之。公主下阶,其后长空霹雳,天降惊雷,击燃柴薪,焚尧光台,焰高十丈,毁宫倾宇,浓烟蔽日,百里可见。众人扑救,三日不止,台毁而火熄。太后惊惧,以为妖女,筑九重玄塔于琅轩宫而囚之,永不赦出。

冷雨潇潇,光影迷蒙,子昊轻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她:“七年了,不知她现在可好?”

离司轻声道:“主上很快便能见到公主了。”

子昊转身,无声一笑,“我让她等了七年,七年,太久了啊!”

离司方要说话,墨烆自重华宫那边快步而来,行至近前,单膝一跪,将手中一个玉石雕成的盒子高举奉上,内中是九把乌金打造的钥匙。

琅轩宫,九重塔,取昆山玄石九万方封筑,以东海乌金铸造禁门,千斤一门,九重而成。人若入塔,天日难见,倘无这九把钥匙,想要开塔放人,无异于开山劈岭之艰难。

为了囚禁这所谓“妖女”,太后不惜调用岐山寝陵的工匠石料,发万夫之役,兴师动众,并将所有钥匙亲自掌管。子昊目光掠过玉盒,眼底泛出淡淡冷笑,“去吧。”

墨烆领命而去。寒意冷冽,子昊迎着雨幕仰面长舒了口气,突然经脉间一阵刺痛传来,直袭心头,他身子一晃,一片冷雨扑上衣襟,脸上瞬间便失了颜色。

“主上!”离司急忙上前,伸手欲扶。子昊却将唇角紧紧一抿,拂开她的手,独自往寝宫走去。时值寅初,一夜之中最黑最冷莫过于此,大雨倾泻连绵,不见丝毫收敛的意味,天台重宇,混沌一片。

东帝居处素来安静,今夜变故初平,禁军防卫分外森严,廊前两列带甲侍卫抚剑而立的身影坚如磐石,刀剑的肃杀透过灯火重影遍布内外,更令四处静极无声。

当值的宫奴侍立于外殿,在这大雨的压抑之下,人人噤肃。忽然间,一阵骤风夹杂着急雨呼啸,未关严的长窗冷不防被扑开,窗前云帷霍然扬起,扫灭一片灯火,漫天风雨如被囚困了多时的怒龙,挣脱樊笼,咆哮而入,唬得几个宫奴顾不得急雨扑面,七手八脚涌去关窗。

忙乱间,内殿突然遥遥传来一声乱响,隔着风雨听不真切,似是银瓶迸裂、玉器落地的声音,隐约伴有几不可闻的低呼。

众人都愣在原地,相顾间惊疑不定,天边忽有炸雷滚过,惊得人浑身一个激灵,再留神去听,殿中却半点声息也无,重重宫帷影影绰绰连灯火也幽暗,平添不安。

“王上……”一名宫奴犹豫片刻,未敢私入内殿,斗胆提了提声音道,“恭请……王上圣安!”

内殿中一片死寂,许久,方听见东帝的声音透过风雨重帘低低传来,“朕安。” 重帷影深,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寝殿内几案翻倒,一对青玉盘云夔龙灯早已支离破碎,裂了金铜,溅了玉脂,污了烟罗软帐色如血,地上一簇冷焰兀自跳动,将凌乱的影子映上云水画屏。

方才短短两个字似是耗尽了子昊所有的力气,失血的唇色和紧锁的眉宇显示他正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离司不停地替他拭去额前冷汗,一旁端着药盏的手禁不住微微地颤抖。

她勉强扶他饮尽那盏汤药,他却猝然转身,几口鲜血便随着剧烈的咳嗽喷溅而出,点点血腥黑紫近墨,落上流云白衣、玉榻龙帷,一片触目惊心。

一点灯焰忽明忽暗,灯下惨白的面容,已不见一丝活气,药物显然再也压制不住毒性的发作,离司情知再这样下去必出大事,匆匆取了一个小巧的皮囊出来。皮囊上花纹繁复,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蠕动,离司单膝跪在榻前,挥手将结口挑开,用刀刃在自己指间迅速划过,几滴鲜血溅落在身旁玉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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