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4年春天的一个下午，述从斯坦福大学给我打来网络电话，告诉我她读完硕士以后想先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再决定读不读博士学位。她之所以决定暂时不读博士学位，主要是因为她萌生了自己创业的想法。她准备和她的两个同学各自出资3 000美元，创办一个在网上销售文具的公司。那时，述已经完成了运筹学专业的本科学习，正在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攻读运筹学供应链管理专业的硕士学位。

接到述的电话，我一下子懵了！虽然室外春光明媚，但是我却感觉一下子掉入了黑暗的深渊，耳边仿佛响起了隆隆的惊雷，其震惊，甚至不知所措的心情难以言表。

首先，我一直以为述在拿到硕士学位后会顺理成章地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没有想到她不想读书了。

人们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这么多年来，我的心牵挂着述的一言一行，无数次默默地在心底描绘着她的前途。在我的心底里，一直希望她一鼓作气地读完博士学位。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但青少年时期生活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因为多种原因没有读过正规的大学，也没有得到任何学位。我从小就羡慕有高学位的人。比如我的姐姐昌虹，我就很敬佩和羡慕她能够在当了农民、当了工人以后，还能在国内读完硕士学位，又取得日本京都大学的工学博士学位，最后还到美国做博士后研究。我这辈子虽然没有可能攻读学位了，但是心里珍藏着一个愿望，那就是一定要让自己女儿成为博士！所以，对于述不攻读博士的决定，我感到非常遗憾，甚至觉得是自己理想的破灭，是我对述培养教育的失败。

其次，我没有想到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的女儿要当个体户！是的，一个仅靠9 000美元资本在网上卖丁点儿笔墨的文具公司，小得不能再小了，不就是中国的小个体户吗？我知道进入新世纪的美国与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个体户可以赚大钱的情况完全不同，在美国当个体户是不能取得超额利润赚取大钱的。因为我曾经向美国的税务专家请教过他们是如何管理个体户的税收的。美国税务专家的回答是：“忽略不计。因为个体户只能维持基本生活。”述他们想办的小公司，在美国商品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只是一条小得可怜的小舢板，一朵小小的浪花打过来就可能使它沉没。他们开办这样一个小公司能有什么前途，养得活他们三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吗？她真是在和我开国际玩笑！

说实话，自从述上了大学以后，我在心里就默默地为她进行着职业规划。在我的设想中，述应当在完成博士学业后到世界著名的研究所、大学或者跨国公司工作。她应当成为研究员、教授或者大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因为做研究员、教授和高级管理人员，不仅是很好的职业，也是我没能实现的理想。也许有点可笑，虽然我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通情达理的妈妈，但是从本质上说，我也像中国的许多父母一样，在孩子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希望，希望我的理想能够在述的身上延续并实现。

在我无数次默默地为述设想的职业中，从来就没有当个体户这一个！我认为，毕业于美国名校的她，找一个好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她人生的第一个职业应当是体面的、稳定的，还应当有一份不错的收入。因为她要归还学生贷款，要买车买房、要结婚生子等。而现在她居然要当个体户，这与我的设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根本不能够面对她要当个体户的决定！

在漫漫长夜里，我辗转难眠，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我的女儿怎么会想到做生意呢？我的家庭是一个书卷气很浓的家庭，亲朋好友中几乎没有人经商，述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怎么突然会有做生意的想法呢？我努力搜寻着她产生这个想法的蛛丝马迹。述的成长轨迹像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