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集合在山脚下的公路边上，两边的山头山坡上林木茂盛。昏白色的天空已经完全地亮起来，云层很低，看不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三路纵队排起了长长的距离。因为这时候还是秘密入朝参战，所以按照上级规定，所有能够暴露身份的标志记号一律清除，也就是清装。部队所戴的大盖帽上有八一五星的标志，要摘下来；每个人的胸前都缝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的胸章，要把胸章撕下来；毛巾两端也印有八一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这两端的标志都要剪下来。总之，凡是带有中国印记的痕迹都要清除，包括个人的随身物品。

吴铁锤对欧阳云逸说，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嘛，不偷人不抢人的，干什么遮遮掩掩？欧阳云逸说你就别啰嗦了，上级自有上级的道理，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营连干部都要带头。

但是清装的效果仍然不够彻底。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本子，扉页上印着毛主席画像，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标志了，按规定同样不能带入朝鲜。然而许多人悄悄藏起了这个本子，因为那上面有伟大的毛主席。吴一六对李大个和陈阿毛说，是毛主席让他去打美国鬼子，他不能丢下毛主席他老人家不管。

吴铁锤的雕花云龙纹檀木匣铜锣上刻有“大清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制”一类的字样，中国印记非同寻常，用欧阳云逸的话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中国货。吴铁锤说这可不能清，我的传家之宝，打美国小鬼子全仗着这面锣呢。欧阳云逸一想也是，这个锣陪伴着他和吴铁锤走过多少年的战火硝烟了，他们的部队一闻锣声就犹如下山的猛虎，对别的部队来说无所谓，而他们这个部队却不能没有这面锣。欧阳云逸掐指一算，大清道光二十一年应该是1841年，那时候朝鲜还是中国的地盘呢，所以这个东西到了朝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那就留着吧，欧阳云逸说，也让美国鬼子听听锣声。吴铁锤说他搞不懂什么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反正都是一个祖宗。不过他倒可以把他的另一个心爱之物清下来。欧阳云逸说是什么东西？吴铁锤说我的刮胡子刀啊。

这把刮胡子刀还是吴铁锤参加上海战役时的缴获品。当时他们的部队在黄浦江东岸攻进了一个国民党军团部，在打扫战场时眼尖的李大个发现了它，还是很新的样子呢。吴铁锤从那个时候起用上了刮胡子刀，而在此之前，他的胡子一直是拿剪子剪。李大个问他，你把刮胡子刀清掉，到了朝鲜你的胡子怎么办？

吴铁锤对他说，打美国鬼子纸老虎费不了多大劲，一个穿插迂回分割包围就能解决问题，回来刮胡子完全来得及。李大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年多前，他原来所在的国民党部队五六十万人一个淮海战役就被打掉了，才用了多长时间？不过两个月，美国小鬼子能有多少人？

李大个的帆布挎包里装着吴铁锤珍藏多年的家乡好酒洋河大曲，原来是两瓶，在通化车站停车的时候给了铁路吴师傅一瓶，换了吴师傅的翻毛皮大衣，现在还有一瓶，李大个问这瓶酒清不清。

吴铁锤瞪了他一眼，对他说清什么也不能清这瓶酒，这是铁锤妈妈留给他的，珍藏多少年了，他连喝都舍不得喝，能随随便便清掉？他要李大个好好保管着，要像陈阿毛保护他的锣一样保护好这瓶洋河大曲，磕了碰了都要揍他个熊。

李大个狡黠地笑笑，把酒重新包在了挎包里。实际上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他知道营长舍不得这瓶酒，它和那个雕花云龙纹的檀木匣铜锣一样，都是吴铁锤的宝贝。

欧阳云逸尽量清除了个人的随身物品，但是却把牙膏牙刷留了下来。陈阿毛说教导员你这个牙膏上写着上海，有可能会暴露目标。吴铁锤说就是，你天天行军打仗的，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都要刷牙洗脸，不当吃不当喝的，搞那么多穷讲究干啥？

欧阳云逸没理会他们。他把他的牙膏牙刷用毛巾仔细包好，很小心地放进帆布挎包里，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不让我吃饭喝水可以，不让我洗脸刷牙不行的。”

清装后，部队草草吃了点饭，隐蔽在辑安附近的山林村庄之中，一面准备，一面等待着夜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