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给樱桃以性别(1)

给樱桃以性别 作者:(英)珍妮特·温特森


献给梅拉尼·亚当斯

霍皮人,一个印第安部落,有着与我们同样优雅的语言,但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态。界限并不存在。关于时间,这说明什么?   

物质,最为坚固和最为人知的事物,你正握在手中和构成你身体的事物,现在却被告知成了最为空荡的空间。真空和光点。关于真实世界,这说明什么?

我叫约旦。这是我看见的第一件事。

那是在晚上,时间大约是十二点差一刻,天空分成了两半,一半多云,一半晴朗。云悬浮在树林之上,在云与树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在河流和新犁的田地上方,是那片晴朗的天空,即将盈满的月亮散发出黄色的光晕,折射在水中的船头上。田地的对面,山的一面斜坡上站着一群牛,没有动,睡着了。此处唯一的房子里闪现的光,像是精灵城堡前护城河上的灯光。树木围拢着它。一匹马在院子里乱跑,蹄子踢在石头上,溅起了火星。

然后便起雾了。来自河面上的雾,薄薄的,盘旋上升,像是教堂墓地里的鬼魂,随后带着瓶中巨人的力量变得浓稠了。芦苇首先被吞没,然后是树干,然后是树杈与树梢。唯有树顶浮现在浓雾之上,为群鸟保留了悬浮的岛屿。

牛群全被吞没,护城河上的灯,像一座灯塔,忽隐忽现,切割着空气,像是一把闪光的剑。

雾气向我涌来,那片晴朗的天空被遮掩了。空气微冷,我的头发湿了,而我没有暖手炉。我试着想找到路,但我发现的全是瞪着眼睛的野兔,泰然自若地站在田野中,然后跑向石头之间。我开始在我身前张开双手走着,就像那些在睡梦中遇到麻烦的人。我用这种方式,第一次在我对面勾勒出了自己脸庞的轮廓。

每一段旅程的线路——那些没走过的路和被遗忘的转角,都隐藏着另一段旅程。我想记录下的旅程不是我已走过的,而是那些我曾有机会走过,或者在另外的时间另外的地方,我有可能走过的旅程。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就像你会在日记、地图和航海日志中发现的那样。我可以忠实地描述我所见到的,我所听到的,给你一本旅行书。你可以追随这本书,用你的手指跟踪那些旅程,在我去过的地方插上红旗。

对古希腊人来说,隐秘的生活需要隐形墨水。他们在写普通的一封信,而在两行字之间则用牛奶在写另一封信。要不是有人很清楚地知道在信上撒些碳粉,这些信件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信上写些什么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生活显现出了未被察觉的一面……

直到现在。

我发现我的生活是隐形书写的,它挤压在事实之间,正在脱离我飞舞着,像是十二位跳舞的公主每个晚上飞出窗口,然后每个早上衣衫不整地回家,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我像是位猜疑的父亲般决意自我监视,企图在穿过刚刚显现在墙上的暗门之时抓住自己。我知道自己放荡,因为我的所爱永远不在家里。我让自己逃离,像影子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离开自己的时间越长,我越是沉迷于由于意识到这个想法而成为的自我。有时,在我的同伴中,有人会在我的面前打个响指问:“你在哪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慢慢地,我开始找到另一种生活的证据,而它也慢慢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们要追想被凿而出的磐石 ,被挖而出的岩穴。” 

母亲在河边的烂泥中找到我的那天,在一块金牌上刻下了这行字,把它系到我的脖子上。我被塞在一个破麻袋里,像一只即将被溺死的小猫,但我的头却紧紧地楔入了河岸。我听见了狗在向我走近,听见了河水的咆哮,接着便看见一张像月亮一样圆的脸,头发从两侧垂下,在我上面轻轻摇摆。

她把我挖上来,捆在她的双乳之间,她的乳头坚挺得像是坚果。她把我带回家。在那儿,除了五十条狗和她,没有别的同伴。  

我曾有个名字,但我已经忘了。

他们都管我叫“狗妇”,那就叫“狗妇”吧。我管叫他约旦,所以他就叫约旦了。在这之前或之后,他都没有别的名字。像他那样臭烘烘地从泰晤士河里捞出来的孩子,能取个什么名字?泰晤士?一个孩子不能叫泰晤士,尼罗也不能,因为他的经历那么像摩西。但我想给他取一条河流的名字,一个不受束缚的名字,仅仅是因为水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女人生育的时候,先破羊水,再把孩子挤出来,然后那孩子就自由了。我也想从我的肚子里挤出一个孩子,但你得有个男人来配合。没有男人跟我配合。

约旦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我身上,像苍蝇栖息在粪堆上。我像粪堆养育苍蝇一样养育了他。可他一旦吃够了本儿,就离开了我。

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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