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莽莽苍苍

那汉子道：“方兄，我也是山东人，我和你的遭遇一样，我的婆娘在过海的时候，船被大浪打翻，她被海水淹死了。就剩下我带着这个八岁的女儿。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女儿托付给你，长大了给你的小儿子做媳妇吧。我相信我的眼力，大哥是个大气的好汉，求你别推辞。我一个人去行走江湖杀富济贫，不发财我不会回来找你们的。”说完就要给方德成磕头，被方德成拦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使不得！”方德成生了恻隐之心，问道，“兄弟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叫李刚，我女儿叫贵花，大名叫李淑琴。”方德成见女孩很俊秀，杏仁大眼，柳叶眉毛，瓜子脸，皮肤白皙，眼睛明亮，面带腼腆之色。

方德成心想，这孩子不难看，要是将来给三万或四万当媳妇，倒也般配。只是这兵荒马乱，四个儿子又添个女孩，这接下来的路，这接下来的日子……管他呢，收下再说。他摸了摸女娃的头，对李刚说：“不妨就认作干女儿吧，将来你再回来还是可以把女儿领走。我替你管好孩子，我发誓，我有饭吃，就绝不饿着这孩子。”

众人无不赞好，方德成的几个儿子也很欢喜，这意味着他们身边从此多了一个妹妹。

“这孩子将来过日子肯定是把好手，凑到一起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干女儿亲女儿嘛！”乡亲们道。

方德成说道：“也罢，我当贵花做亲女儿待！”

李刚说道：“大哥，这就对了。这也是命中的缘分哪！”

方德成问：“那你下一步去哪里？”

李刚说：“国不像国，家不像家，我要去参加革命军打鬼子，除汉奸恶霸。”

方德成拍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我收下贵花了，你就踏踏实实干革命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李刚与方德成拥抱在一起，之后向来路跑去。

贵花眼里泪汪汪的，想喊一声“爹保重”，但未喊出口。一万拉住她的手说：“我是你大哥，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的！这是你二哥、三哥，四万和你差不多大，你叫他哥哥弟弟都成！”众人大笑。于是接着赶路，不少人远远地跟着方德成他们往北走。有的则原地不动，饥饿让一些人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中途多了一张嘴，有悲有喜。但几个孩子还是欢欣鼓舞的。三万说：“贵花，我们都是没妈的孩子，你别难过，我爹说了，北方有我们的新家，将来绿油油的全是我们种的庄稼！”

四万讲到自己被人卖掉的事情，贵花才打开话匣子，说道：“我也被人给拐走过，幸亏我爹追上了，又把我救了回来。”

方德成心想，怪不得李刚执意要把孩子交给我呢！他也是没有办法啊！又要革命又要照顾孩子，三头六臂也办不到啊！革命就要流血牺牲，不能不考虑到孩子的抚养问题，看来李刚还是作好了充分的准备的。

他这样想着，心里涌起一丝悲凉。他回头望了望，一片莽莽苍苍。

贵花说：“爹，我很久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了。”

方德成急忙让一万解下水壶，拧开壶嘴让贵花喝水，又拿出半块烧饼给她吃。四万盯着那块烧饼，很想吃，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应该谦让，特别是对刚刚进入他的家庭的小妹妹。

贵花吃完了，抹了抹嘴说：“我爹说他欠了很多债，他给那些打仗的英雄买药，所以他要还债。”

方德成听明白了，原来李刚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革命。真是好样的！

走着走着，一万喊起来：“爹，你们快看，有个水塘，可以洗澡喽！”

四个男孩子冲了过去，扑通扑通跳下水去，一边痛饮一边互相扬着水。一万说道：“都别闹了，让妹妹看见不好！我们把衣服脱下来洗洗，都脏了臭了。”

方德成坐在塘边，抽着烟袋，他若有所思。贵花则蹲在水塘边，用水花浇在一只爬不动的小青蛙身上。贵花说：“小青蛙，你没有吃的了吗？你起码有个家呀，我连家都没有了。”

方德成起身，抱起贵花，说道：“谁说没有家，就快到家了，以后我就是你亲爹，你就是我亲女儿，来，爹给你洗澡洗衣服。”他喝令几个儿子背过身子去，他给贵花洗了澡洗了衣服。又找出四万的衣服给贵花穿好，还真合身。方德成高兴地笑了。贵花也笑得极甜，那样子就像逢年过节一样。

方德成把自己的衣服也洗干净，跳进水里游了几圈，把满身的泥垢冲洗干净，然后躺倒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望着洁白的云朵和淡蓝色的天空。一种久违的爽朗的心情让他情不自禁唱起了自己编的歌：“山清水秀鱼肥美，妻儿老小福满堂，都说关东好风光，好风光；美景如画人欢畅，有吃有喝好地方，都说关东似故乡，似故乡；游子遍地闯苍茫，风雨飘摇东边狼，没了爹娘莫断肠，莫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