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苦尽甘来

这天，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遍地蒿草，那蒿草一人多高，一条羊肠小道通到这里就没路了。方德成放下挑子，向四处望，四面突起的小山就像是天边一样。前面不远处一个土堆房框让方德成眼睛一亮，这里正是老头指点的地方。

此时一阵风袭来，方德成看见身边的草有些奇怪，每一株都耷拉着脑袋，结着沉甸甸的穗子，微风一吹，摇摇晃晃像是在向他点头致意。方德成感到惊奇，他撸了一下穗子，放在手心一搓，用嘴吹一下，皮飞了，手心里剩下的是金灿灿的子粒。方德成把手一扬，子粒扔进嘴里，慢慢咀嚼，甜滋滋的味道。他微笑了，接着又大笑了。几个孩子们不明所以问道：“爹，您笑啥？”

方德成说：“你们看，这些东西都是粮食啊，我们到家了。”

一万问：“爹，这是什么呀？”

方德成答：“好东西，我也没见过。”

四万问：“好吃吗？我也要吃！”

贵花过来了，问爹：“这东西叫什么呀？”

方德成想了想，说：“我们千辛万苦来到此地，走到这里就像是迷了路，却又好不欢喜，我们都是迷途之子，就叫它迷子吧。”方德成说完又仰天大笑。几个孩子也学着爹的样子吃迷子。“真甜！”他们感叹。方德成不知，他吃的东西其实是糜子，与他所称的迷子音近，说来也是巧合吧。这种糜子就是东北俗称的大黄米，可以做年糕、枣糕、炸糕、煎饼、驴打滚等小吃。这种作物古称黍或稷，《本草纲目》上记载：稷与黍一类二种也，黏者为黍，不黏者为稷，稷可做饭，黍可酿酒。方德成吃到嘴里的便是黍，是黏的黄米。

“快，把所有的迷子都收起来，一颗也别落下。”

三万说：“使啥收啊？”方德成说：“脱下褂子，你可真笨！”

孩子们都笑了。方德成坐在地上，看看蓝天看看大地，看看几个孩子油光光的脊背，一个梦从心底升起。他感到好日子已经来到，苦尽甘来了。方德成拍拍屁股上的土，去寻找老人家说的那口现成的井。很快就找到了。方德成用柳条编了一条绳子，水杯栓在一端，顺到井里，打了一杯水上来，他用杆子把上面的树叶草棍拨出去，见那水清澈得很，方德成喝了一口，清凉甘洌。过了一会儿，身体并无不适，他才叫几个孩子来喝水，孩子们渴得嗓子直冒烟，大口喝着，喝完都神清气爽，赞道：“好水，又凉又甜！”方德成自言自语道：“真是天助我也！”他高兴极了。有好水有粮食，把房子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可安家了。

野生迷子并不太多，很快就收齐了。方德成把收好的迷子放在井边，声泪俱下地说：“感谢上苍，我们一家总算有了落脚之地了，在此安家落户，愿老天爷成全我们垦荒种地、繁衍子孙吧！”说罢，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朝着山东老家的方向跪下。方德成捧起一把黑土，慢慢地举过头顶，然后慢慢地松开，任那黑土流水一般下落。他喊道：“爹，娘，孩他娘，我带着几个孩子到家了，你们在天边看见了吧，你们可以放心了。咱们的家，方圆大得很哪，如果你们在天有灵的话，会看到我们爷几个的好日子。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吧！”说罢磕了三个头。孩子们也都恭恭敬敬地磕头。方德成起身，又打了一杯水，以水代酒，敬天敬地，然后一饮而尽。

天色不早，当务之急是动手搭个临时窝棚。一万把迷子收好，这仿佛上苍赐给他们的种子。

这一天正是秋分。方德成寻思道，要是再晚几天，迷子可能就脱落了。真是天意！一万说：“爹，能有五六十斤哪！”方德成说：“这东西老家少有，明天我到附近打听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再买些粮食和农具回来。今天搭个临时窝棚住下再说。”一万让爹带着四万、贵花歇息，三个小伙子去搭窝棚。不过是借着那个原有的土墙和房框，炕还在，锅台已塌。割下几十捆蒿草，摞在一起，晚上挡挡风寒，但是挡不了野兽。方德成说，明天再好好从长计议，今晚一万和二万轮班打更，别睡得太实。蒿草堆起来可当墙，铺开来可当床。四万和贵花睡得很香。一万和二万商量了一下，不分前半夜后半夜了，一起守在门口，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小声谈着明天的幸福生活，百感交集。一万刚十六岁，已经像个大人了，他继承了方德成的全部优点，又比方德成更坚韧。二万还有些孩子气，但比较聪明，话少，心里能装事。

夜幕笼罩四野，无边无际的荒野在睡去。

夜半，风声响起，冷意森森。方德成隐约听到了几声狼嚎，他急忙把一万和二万叫进来。方德成把扁担攥在手里，说道：“你们睡吧，不用怕，估计这狼离得很远，夜深人静，动静传得远。如果狼真来了，我们就把那堆迷子秆点着，狼怕火，记住了！” 13.千年野参

方德成看看天，星星神秘地眨着眼，三星已经偏西了，周围的小山包在深夜的静默中显得那么高大，土地潮湿的气息灌入鼻孔，那么湿润清新，方德成醉了。狼嚎再未响起，方德成吸着烟袋，觉得身体扛得住那凛凛寒气。远处传来鸡鸣，这鸡鸣令方德成激动。这说明他们并不孤单。想必一里之内还有邻居。

几个孩子也都兴奋了，睡意全无，喊道：“爹，有鸡叫！好像是西边！不对，东边！”几个孩子争论不休。

方德成说：“依我的耳朵判断，是西边。”这才平息了争论。爹的话就是圣旨。

方德成眼角皱纹里都是笑，他抚摸着四万的头说：“这声音好像离我们不远。”

鸡叫三遍，东方地平线渐渐亮白。天将夜幕卷起，麻雀成群地飞在空中。井旁有一棵大树，两人合抱那么粗，叶子尚未落尽，有大量麻雀停在上面唧唧喳喳地叫，又忽而落地，小脑袋晃来晃去，它们像是对新主人表示好奇和欢迎！

天大亮以后几个孩子按照方德成的吩咐把迷子晒了晒，方德成说：“要是有雨，就立马收起来，再把柴火捡一些捆好，堆在一起。之后一万你搭两个锅台，这活计你拿手。我带着四万和贵花去转转，看看附近情况，了解一下这离县城有多远，然后买些粮食、锅碗瓢盆和农具，眼下急用的就是铁锹、镐头、镰刀和绳子。”

一万说：“爹，你放心去吧。”方德成嘱咐道：“保护好这些种子，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宝贝。”方德成又想起一件事，回过身告诉一万和二万，“明天你们俩去取埋在那棵树下的东西。”两个儿子答应说：“会办好的，拿到东西立即返回。”

二万说：“爹，咱房后有好多蘑菇呢！还有蒲公英！要是有点盐，就能做汤喝了。”一万说：“爹，我昨天在附近还发现几棵包米，我们晚上吃烤包米怎么样？”方德成笑说：“你们中午吃吧，肚子叫得比谁都响！晚上我就买回粮食了。”

方德成领着四万、贵花上路，一路上各种鸟叫不绝于耳。方德成说：“天越来越冷，东北可是冰冻三尺之地，我们在上冻以前要把房子盖好，有了房子，把炕烧热，一家人暖暖和和地过冬，那才是个家啊！我得给你们每人买一双鞋。”

方德成翻遍了行李，只有九块大洋，他把钱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准备用它买最当用的东西。他边走边计划着这钱怎么花。一路向西，因为鸡鸣是从那边传来。这边没有路，草深树密，四万的眼睛被蒿草抽了一下，睁不开了。方德成蹲下来给他吹了吹。这时贵花用手指着身边的一棵树说：“爹，您看那树底下的花开得多好看！”方德成回头一看，只见一棵大树旁长着一棵植物，顶端开着红色的花朵，这花朵甚是好看十分惹眼。方德成问四万好些没，四万说好了。方德成奔那朵花走去，四万和贵花也跟过来。

方德成蹲在花前仔细端详，他在祖辈留下的《本草纲目》上看到过这花朵，莫非……四万问：“爹，这是什么呀？”方德成说：“书上说，这叫人参，这东西一般长在深山老林里，没想到这地方也有！来，贵花你把手攥在这儿。”贵花把手放在那朵花的下面。方德成又说，“四万，你蹲下，把手攥在这儿，”四万把手攥在那棵花的根部。“别使劲攥，它会难过的。但也别松手，松手它会跑掉的。”四万说：“爹，它又没长腿呀！”方德成说：“没长腿也能跑，你看，它就是从大山里跑过来的。”方德成找来一根干树枝，在那棵人参的底部向四外刨土，他跪在地上刨了一会儿，完全认定这东西就是人参。

他小心翼翼地刨着，他看见人参那胖胖的身体，又惊又喜，双手颤抖，几乎不敢闭一下眼睛，他听人说，人参在出土时，你一闭眼睛，它就会跑得无影无踪。他用小树枝细细地抠那些须根，方德成说：“这人参哪，长得就像人的身体，你们看，像是不像？”四万说：“真像！”贵花问：“这东西有什么用呢？”方德成说：“这东西用处可大了。用它泡酒可以强健身体，它还是一种补药，可以治好多病哩！一个人得了重病，突然失血，它可以帮助恢复健康。这是好宝贝啊！”

四万说：“这么好的宝贝，给四万吃了吧！”方德成说：“那可不成，爹用它给你换粮食吃好不？”

贵花说：“爹，那我们就不用要饭了是吗？”

方德成说：“对，咱们来年开荒种地，打了粮食就吃饱饭了。哎，四万小心，慢点往上提，出来了出来了……”方德成解下贵花的红头绳，系在了人参的脖子上。他双手捧着这个大宝贝，说，“这是人参娃娃啊！”他举着人参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然后脱下褂子把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他站起身说，“我们走！”方德成心想，贵花和四万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要不是她看见，要不是四万的眼睛迷了，也许就错过了。这是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