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见,美丽堡》第一章(4)

再见,美丽堡 作者:(以色列)罗恩·莱瑟姆


美丽堡意味着奥斯里。他常常会翻几个身,和我躺在一起,咬着我的耳朵轻声说话。每次都是这样。当黑夜即将过去,埋伏任务行将结束时,他都会来上这一手。“埃雷兹,请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上这儿来?”他会这样问,“为什么伪装成灌木?为什么要把脸涂花?难道我还是个孩子吗?那些狗杂种,我们难道在十字军要塞吗?还是我们生活在《圣经》里?把小便撒在瓶子里,我是不是个弱智?我为什么要待在零度以下的雪地里啊?就为了等着消灭一个凌晨三点从床上爬起来的阿拉伯杂种?你觉得这么做有意义吗?天亮后再回那个奇臭无比的老鼠洞睡觉,这符合逻辑吗?你见过我睡觉的地方吗?这里不适合我,太不适合了。成年人不应该每天晚上在冰雪和泥浆里打滚,不应该这样生活。这真是场噩梦。对我来说,噩梦是一场连着一场。睁开眼睛看看吧,一千年了,人们一直在这座山上面对死亡。我们是不是该选择放弃了?我可以发誓,美丽堡的存在毫无意义。告诉你,我们没有充分理由非要留在这个地狱中。这是个极大的错误。人人可以随时打电话给全世界的任何人,只有我不行,这是什么道理?从这里坐飞机出发,六分钟后我们就能看到穿着丁字裤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骚娘们儿,她们操心的是用哪种天然洗发露,是橘子、葡萄、绿茶萃取的还是茉莉、玫瑰、兰花萃取的,后者大概更为天然。‘多一份自然清爽’,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真他妈的两难选择。天哪,什么时候也让我来个这样的两难选择就好了。混账,世上尽是些混账东西!在特拉维夫,有人正在夜总会的厕所把女孩的双腿分开和她们性交。纽约又是什么情形呢?想想纽约。华丽、嘈杂,每个人都过着最奢侈的生活。他妈的上流社会。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折磨,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每天遵守这些专为我们制定的条条框框?这些新的法律。够了,你们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都快崩溃了。我真是个傻瓜,竟然会同意待在这里,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待在这里做什么?以前我这么问过吗?我是不是完全没了自尊,才需要玩你们这可悲的游戏呢?够了。该死的,我真的受够了。”

他不断刺激我,试图用荒谬不经,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话触动我。我歇斯底里地狂笑,只不过是在内心里,不让别的士兵看到。我努力保持着平静,知道再过一两分钟奥斯里就会严肃起来。我了解他。一切都会重归正常,他会恢复理智。是他自己选择来这里的,他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他会想起来的。他喜欢大山,大山很适合他。我也很适合他。他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们是最佳拍档。从我们在教养所吸平生第一口烟起,他就成了我的精神伴侣、我的幸运符、我最好的朋友。朋友?错了,应该是兄弟才对,比我自己更知道什么会对我好的亲密兄弟。他说:“埃雷兹,给我画头黑色的绵羊吧。”我会为他画上一整群羊。他说:“埃雷兹,你这头蠢驴,快抱我一下。”我会和他一起爬上床,把他那柔弱的身体挤到墙边,和他一起坠入梦乡。他说:“埃雷兹。”我就心领神会了。有时候美丽堡意味着一次夜间潜伏任务。就是此时我们也不会忘记带上牛肉干。当然不会忘!一晚上的潜伏任务还算轻松,就像一九九七年十二月的那个晚上。那时我还是个小小的中士,破晓时躺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丛中浮想联翩。我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打了麻醉针。我渴望着冲下陡峭的山坡,跑到峭壁的边缘展翅而飞。一个惊人的俯冲,便从山顶潜入万丈深谷,耳中充满了悠长而动听的鸣啸声。我渴望着浸入溪水,仰面浮在水上,被暗流冲进蓝色水波,躺在环绕着溪水的柔软野生植被的阴影中,看着植被如梦中那样在溪水后逶迤延展。接着我会暖暖身体,像烂漫的儿童一样躺在岩石上:全身赤裸,兴奋异常,无所牵挂。我渴望着吸上一口大麻,让自己癫狂起来。奥斯里说如果你集中注意力,就可以听见水面下暗流涌动的声音。但离水面越近就越危险。这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美丽堡就像天堂里一个粗鄙不堪的鸟笼,你犹豫地挪出铁门一小步,摸索着窥探外面的情况,然后马上就退了回来。要是我能像小鸟一样飞越山脉与河流,我就已经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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