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路德从安乐椅里欠起身来。没待他开口，苏冠兰已经说话了，说得清清楚楚：“我，凭着上帝的名义，凭着自己的良心发誓，将来一定跟叶玉菡结婚。”

苏凤麒与查路德相互看看。

苏冠兰像受刑似的，两眼微闭，脸上的筋肉在抽搐，颤抖。他保持这样的姿势，接着说：“不过，刚才，你已经以父亲的身份答允过我，保证尊重我，不强迫我，只要求我凭着上帝的名义，凭着自己良心的名义发誓，将来一定跟叶玉菡结婚；你说了，只要求我跟叶玉菡订婚，当着神的面履行订婚手续；你说了，结婚日期可以由我自己决定……”

“是的，是的，”博士搓着手，连声道：“我就是这么说的，就是这么答允你的。”

“我想，”苏冠兰盯着父亲，“你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博士已经回到壁炉前，但并没有急于落座。像在英国时一样，他是个真正的绅士，挺胸直背，气度非凡，表里如一，在做人方面一诺千金。现在，他看着儿子，声调铿锵，信誓旦旦：“怎么会呢，我从来说话算话。”

壁炉上方的硬木十字架上，钉着那尊用紫檀木雕刻的“受难的耶稣”，大小有如真人。苏冠兰自幼在教会学校长大，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十字架和耶稣的“苦像”，看多了也就漠然了。唯一例外是杏花村的这尊，往往使他脊背上直冒凉气。

苏冠兰不是教徒，但这不等于他感受不到宗教的威慑力。特别是现在，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在耶稣雕像前起誓之际，莫名来由的敬畏之感竟使他不寒而栗。他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仰望着紫檀木神像，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发誓——”

“且慢，冠兰！”长时间沉默不语的查路德忽然起身，双手捧着一部《圣经》从大写字台后面走过来，神情庄重地置放在壁炉前一个书架上。

苏冠兰不再多言，甚至不看查路德一眼。他神情麻木，动作呆滞，将左手压在《圣经》上，右手掌举起，朝上，朝前，嘴中吐出由一个个音节组成的字句：“今天，此刻，我，苏冠兰，以自己的良心担保，并且凭着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起誓，将来一定与叶玉菡结婚。”

“唔，唔，”苏凤麒博士百感交集似的，连连点头：“好，好。”

苏冠兰把脸转向父亲：“你说了，结婚日期可以由我决定。”

“是的，是的。”博士连声道，“我们虽然是父子关系，但人格上是平等的，都得信守诺言和誓言。”

“那么，冠兰，”查路德却流露出一丝不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玉菡结婚呢?”

“二十年之后。”年轻人一字一顿地答道。

“什么，你说什么？”博士和牧师都睁大眼睛。

“你们是不是以为听错了？不，你们没有听错。”苏冠兰的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到校长身上，又从牧师脸上挪回博士脸上：“我说，不，我发誓：二十年之后跟叶玉菡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