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卧底》第三章(7)

卧底 作者:李玉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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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子的思维基本上进入了一种无序状态。无数个为什么在他的脑子里涂抹出一幅幅抽象派的图画。支撑他所谓人生信念的种种教条在仅仅几天的时间里坍塌成一片瓦砾,情绪坏成了一锅喷气冒泡的稀粥,他说我他妈的咋就这么倒霉呢?

这里是监狱还是拘留所他也分不清,他没进过监狱,也没想过进监狱,对这些概念他一无所知。听人家说这叫收审,那就收审吧。

进门要过两道关,一道关是让他把自己身上东西全部掏出,狱方保存;然后由一个人领着,走进一个深深的大院,再走进监舍的门房。

一个三十来岁的人问:“兜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发子说:“没有。”实际上他兜里还有半包“云雾山”香烟。那个人抬手抽了发子一个嘴巴。发子那时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人的手法怎么比他还快?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那个人还想打时,发子本能地防御了一下。更坏了,那个人大怒道:“在这地方你还敢动手?反了你了!”发子想是不该动手,就挺着,“啪啪啪啪……”挨了多少嘴巴他不知道,不知道疼,疼是疼在心里。后来,发子问:“监狱里时兴打人吗?”那人说:“你兜里还藏着烟,打你是轻的!”发子明白了,藏烟是挨打的根源。那人打得有点累,说:“脱了!”

发子不知道他让他脱什么,就脱了上衣。那人说:“脱,全脱!”发子就脱,一直脱到一丝不挂。又让他蹲下,他就蹲下了。又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剃头推子,把他脑袋上一堆乱草似的头发一扫而光。这时的发子干净利落,秃头,小眼睛,支着耳朵,显得鬼头鬼脑,精明强干。剃就剃,光头更精神,发子很自然地把阿Q精神移植过来。但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秃头的清爽,又被人踹了一脚,踹进了一号监房。

什么叫面子?什么叫尊严?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发子在这几分钟里,走完了他三十年没有走完的心路历程。

光着屁股“滚”进牢房,有人扔进几件监狱里人穿的衣服。发子穿上,打量这个小屋子和小屋子里的人。

大约十二三平方米的牢里,有三分之二被大木炕占据。就这么大个地方,却挤着十五个人,全都像和尚打坐一样坐着。一张张青灰色的脸,都像朽木雕成,但一双双眼睛却都贼亮。发子觉得自己像做梦,在梦中走进了妖怪洞。他不知道自己该站还是该坐,十几双诡计多端的眼睛盯着看,哪里是什么目光?都像是一支支发光的毒箭,往人的骨髓深处攒射,让发子齿寒心冷。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揍他!”这十几个闲疯了的人像一群阴间的饿狗看见了骨头,从奈何桥对岸的荒野里咆哮而来。发子护住脸,剩下的地方让他们打。这些是人不像人的怪物积攒了太多的怨恨和体力,发泄发泄对大家都有好处。发子觉得自己确实该打,最好是把这双手这双脚剁掉。太对不起老婆孩子了,你管那些闲事干什么?没挣多少钱反而还得大把花钱,给人家看病,给人家赔偿,就这样一双爪子一双臭脚丫子不该剁掉吗?悔死了,却不能死,死了老婆孩子谁管?“啪啪啪,咚咚咚”的声音杂乱而沉重,不知挨上多少拳脚,发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觉得轻松多了,心里好受多了。原来,有时候挨打并不是不好的事情。如果是这样打下去,发子坚持到天黑没有问题。问题是这些人感到奇怪,尽管都具有丰富的打人经验,但对发子还是表示十分的不理解。不打出一个结果来,不打明白,枉做了一回狱中人。这些人的坏道儿层出不穷,在这个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积攒了一半会儿用不完的奇思怪想,一定要,必须要,打出他的真面目。他不让打脸,就偏要打他的脸,这是他们一致的心愿。一双,两双,不知是几双手,抓住他的胳膊、腕子、手,企图把他的捂着脸的手移开,然后打他的脸。发子不明白,这些人是因为坏才进的监狱,还是进了监狱才学坏,怎么能坏到这个程度?发子急了,发子恼了,发子发怒了。他的筋肉突兀的胳膊往两面一开,抓着他的手都松开了,人都趔趔趄趄闪到两边。发子想到自己刚进来时被打的嘴巴,那位狱警的手法真是快捷无比。苦练出真功,难怪这些犯人都喜欢打嘴巴。这是一个练打嘴巴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拿他们开练,反正大家憋得都难受。“啪啪啪啪……”一贯到底,十五个人都挨了一个嘴巴。他打得嘴巴要重一些,脸上都留下手印,先是呈现出红色,然后是紫色,最后变成青黑色。都有点纳闷儿,都有点懵懂,谁打的这是?是这个小个子?他们甚至有一点怀疑,是不是他们之间相互打错了?一个个都捂着脸,清一色的都是左脸。发子眯起眼,计划以更快的速度完成右脸的拍打,在这些人惊异的时候,第二轮开始,“啪……啪啪啪……”十五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一个红手印。这一次大家都知道了,的确是这个小个子打的。太他妈神了,比那个狱警邪乎多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他,在很短的时间里,达成了一个共识,号长带头,齐刷刷地喊道:“哥,你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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