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妹》我妹小米(5)

我妹 作者:石一枫


我一阵恍惚,使劲瞪了瞪她:“你真是小米?”“那还有假。”“你能叫出我的名字么?”“杨麦呗。”自称小米的姑娘说,“你过去还有一小名叫‘嘘嘘’,因为你的排泄系统一直到上中学了还特敏感,人家一嘘嘘,你就必须得上厕所——嘘嘘。”“别嘘嘘了,我已经没这个毛病了。”我转向前女友的方向,“你看,她真是我妹妹……”这才发现,我的前女友已经不见了。她被我们兄妹气跑了。

这个自称小米的姑娘,她的确算得上是我的妹妹。但是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却又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我父母早年间离婚了。那个时候我很小,无法具体知道他们的离婚过程进行得有多惨烈。但在印象中,自己的童年基本上是在狂风暴雨中度过的。有一次,我父亲抄起一只瓷做的小猪存钱罐去砸我母亲,没砸着,却结结实实碎在了我的脑袋上。当时存钱罐里的钢镚落了一地,其中有不少都是红的,上面沾着我的血。直到现在,我额头上还看得见一个大疤,从此不能留短发,因为那会让我看起来像一个囚犯。

这就是我那个军转干部父亲一贯的风格,他也没为那事儿向我道过歉。而我母亲是当时大院儿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家属,自然跟我父亲过不到一块儿去。当初她离开我们的方式也的确称得上决绝:有一次到南京去出差,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发电报通知我父亲,她在那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这个婚他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如果不离,那他就继续戴着这顶绿帽子好啦。

事已至此,我父亲也只好表现得豁达一点。他大概酗了两个月酒,消耗了几条“恒大”牌香烟,然后就把工厂卫生所的一个护士给娶了。新妈对我固然称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因为她自己一直也没有孩子。又过了些年,我沾了“部队援建西部人员子女”这个身份的光,离开了陕西那个山沟里的军工厂,到北京来上高中、考大学,再以后上班也在这里。而我父亲的生活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我那个后妈居然有一窝儿失散多年的外国亲戚,而且名下还挂着一份不多不少的遗产。将近世纪之交的时候,父亲以五十多岁的高龄移民马来西亚了,此后唯一一次见面,还是一次我出差时在机场和他偶遇。当时我要去青海采访,他呢,从北京转机去新疆的喀纳斯。我看到那个戴白礼帽、穿花衬衫,手上拎根“斯迪克”的老头儿,几乎没敢认。父亲则请我喝了杯八十块钱的咖啡,用一嘴标准的东南亚华侨腔说:

“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是要看一下啦。”

他算是活开了。在那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原来陕西的那个家也没人再回去过。我母亲在南京那边也没闲着。她不仅先于我父亲结了婚,而且迅速地生下了我的妹妹小米。听说她和新丈夫以前就认识,是“文革”前上大学时候的同学。俩人可能早就有了点儿意思。

而如今苦思冥想,我终于还记起来,小时候我是见过小米的。那时候是八十年代中期,我正上初中,处于青春期,老是跟继母闹别扭。有的时候明明是自己不讲理,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说“要找我亲妈去”。我父亲一气之下,就买了张火车票,把我扔上了绿皮车:

“看她对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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