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母子顺着孔雀河，来到这明镜一般的水边。孩子伸出乞食钵来，澄一澄，舀出一钵水。当要将水递给母亲的时候，他停住了。他注视着那一钵水，在此一刻说出了佛家那句著名的偈语。

这偈语是“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是的，鸠摩罗什看见了在这中亚细亚灼热阳光的照耀下，那小小的浅浅的一钵水中，有八万四千条生命。“八万四千”是一个约数，在佛家的叙述习惯中，把“众多”这个数目用“八万四千”来形容。

“我的天眼开了！我看见了生命，我看见了本相。它们拥拥挤挤地存在于这一钵水中，在进行着他们自己的生命故事！”鸠摩罗什说。

他还说：“我明白了三岁时所看到的那旷野上的骷髅所昭示给我的意义了。我们不必问这骷髅是乞丐的，还是强盗的，是战败的士兵的，还是绝代佳人的，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僧人的，还是显贵的国王的。问这个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一个走完宿命过程的生命，无所谓喜，无所谓悲，宛如眼前这个沧海桑田的沙漠海子一样！”

说完这些话，孩子热泪盈眶。年轻的母亲卷起袖子轻轻地为孩子揩去了脸上的泪花。

这时候，一轮西沉的太阳，正停驻在罗布泊西边龙城雅丹那斑驳而苍凉的顶端。那雅丹在苍茫暮色中，像高耸的城墙，像巍峨的城楼，像一地倒卧在侧的骆驼。要不了多久，鸠摩罗什将要穿越它而踏上东土，也许，这时的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母子俩向这沙漠里的一钵水蒲昌海告别，然后西去楼兰城。那楼兰城，就在海边。他们将在那里歇息，在那里与佛寺里的高僧们交谈。

在楼兰城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们的行囊被人偷走了。这是当初离开龟兹城时，鸠摩宰相为他们预备的。“很好，这样，我们可以更轻松地行走了！”母亲说。“很好，那些钱财到了更需要的人手中去了！他的母亲需要看病，或者他的孩子需要学费。”儿子这样说。

后来在城里的时候，官署抓住了那个小偷。按照楼兰国的刑法，小偷的双手将要被砍断。当刽子手举起刀子的时候，鸠摩罗什拽住了他的衣袖。“不要砍断他的双手吧！砍断了，就不能再生了！”他说。刽子手说：“他是一个坏人，他辱没了我们楼兰国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