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老厨现身说法

2004 年8 月3 号，全世界最有名的一位摄影家布列松a 死掉了。他活了九十六岁，当然算是高寿。他这一生用他那个老旧的、完全不能自动的德国莱卡照相机照遍了这个世界。他照过中国，也照过印度；照印度的时候，正好赶上甘地被刺，所以拍到了很多珍贵镜头。他的作品中有一张是照Coco Chanelb 的，中文翻译叫“香奈儿”。她是法国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和女性化妆品的权威。我收藏的《世界服装史》里有她一张照片，她老了的时候还跟年轻貌美的模特儿穿同样的衣服。这表示什么？表示女人不管多老，她对美化环境，对美化自己，从来没有心灰意懒或者怀忧丧志，不管多老也要玩到底。

香奈儿最有名的是Chanel No.5 香水。我必须说，这个香水最后擦在香奈儿本人身上没有效果了，为什么？她太老了，不管是穿了时装模特儿的衣服，还是擦上自己配出来的顶级香水，她走在马路上，衣服是衣服，香水是香水，她是她，已经不能够发挥那种结合效果了。可是香奈儿老太太不知道，这就是女人的悲剧，也是女人的性格。

我扯这些事情干什么？告诉大家，世界上有这种人，她一辈子讲究吃的，讲究穿的，讲究擦的，讲究喷的，她并不谈救国救民，也不谈民生疾苦，她认为没有事情比一个女人打扮起来漂漂亮亮的、闻起来香喷喷的更重要。这里头涉及了人生观的问题，就是我们一辈子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过去很多人为了主义、为了信仰、为了理想，甚至为了神，可以殉道。现在这种人越来越少了。过去毛泽东在词里写：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毛泽东那个时代的标准跟现代人已经不太一样了，那时候他们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抢得主导权，抢得发言权，抢得统治中国的权力。这个斗争过程是相当漫长的，全部的青春都革命革掉了。等到1949 年取得政权的时候，毛泽东五十六岁了，周恩来也五十一岁了，都年过半百。他们在马上得天下之后，又要马上治天下，结果怎么样？照着邓小平的评估，大概有二十年的时间做了很多错事，浪费了机会。为什么会得到这个结果？这就是孔子所说的：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a人老了，不要那么贪心，觉得非把事情做完不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可能不适合你把它完成。可是年纪大的人，包括我李敖在内，都有这种贪心。贪不一定是坏事，可能是对理想的贪，好比希望天堂在我有生之年造起来，所以会犯一个毛病——急功近利，求功心切，手段急迫，难免等得不耐烦，难免会大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