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不懂味》二、观闻(3)

我不懂味 作者:王跃文


伊渡:既然官场的生存环境大多像您所描写的那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汲汲于仕途而乐不知返呢?

王跃文:利之所在,趋之若鹜。目前中国官场仍然主导甚至垄断着社会资源的配置。相对来说,官场中谋事,利益最大,风险最小。就拿乡镇干部来说,很多地方乡镇财政十分紧张,干部工资都兑现不了,可是并没有几个乡镇干部愿意离职另谋生路。我也见过很多基层干部拿着很低的工资,干着很辛苦的工作。基层的确有很多兢兢业业的干部,我向他们致敬。但不管怎样,当干部总体上要比其他很多职业好。越到上层机关,干部待遇越好。如果有个一官半职,更不消说了。如果当了官而又能狮子大开口,日子就更好过了。官做得更大些,张嘴气吞山河,跺脚地动山摇,那份飘飘然,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想象的了。

清代朱翊清的笔记小说《埋忧集》里有一则故事叫《捐官》,讲一个姓赵的布贩子花钱捐了个通判。清代捐官本是合法买卖,但这个布贩子太不通窍。按当时的规定,官员上任前需得引见。所谓引见,就是见皇帝。皇上问他做什么出身,为什么要捐官?赵某不会讲漂亮话,直说了:“我私下以为做官比卖布生意更好些。”皇上大怒,革了他的职。赵某非常气愤,跑到吏部大闹,说:“既然夺了我的官,就该把银钱退还给我!”吏部尚书哪里肯退钱呢?罚下去掌嘴五十,抽了一百鞭子,赶出吏部衙门。明代冯梦龙《古今谈概》记有一事,说的是明世宗时通州边事紧急,皇帝怒而杀掉兵部尚书丁汝夔。官员们感叹说:“仕途如此险恶,做官还有什么意思?”有人却笑道:“如果兵部尚书一日杀一个,那就不要做了;如果一个月杀一个,还是要做的。”

自古有道:千里做官只为钱。但时代毕竟不同了,现代官员不能再是这种心态。可是,目前升官发财的思想,似乎仍在有些人心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伊渡:但是,能做官的毕竟是少数,能做大官的更加是少数。绝大多数干部只能在官场上庸碌终身。

王跃文:这就是那个西方寓言所说的,潘多拉盒子里还留有希望。官场上,升官的希望吸引着所有的人,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努力工作、小心做人、拍马奉迎、投机钻营、贿赂上司,等等。可悲的是很多人虽然如愿以偿,却丧失了人格和人性。几乎有个规律,凡是拿钱买来的官,必然贪得无厌;凡是当孙子讨来的官,必然欺压百姓。有媒体披露,广东省番禺市前公安局局长因贪污巨万而被判极刑,可他在遗书中追悔莫及的却是这两大憾事:一是曾经花天酒地,却没有喝过路易十三,家里有几瓶却被抄家时没收了;二是在香港等地出入那么多高级场所,有钱,也有资格,却没去住过总统套房。人性堕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荒谬绝伦!

我在小说里更关注的是残酷的现实对人性的掏空和戕害,而不是简单地揭露所谓黑幕。比方贪官一倒台,身边喽啰一窝儿端且不说,他们的家人都会牵连进去。我吃惊的是他们全家男女老少贪污犯罪,居然可以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全家都是坏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就不别扭?我的这种疑问显然是迂腐可笑的。他们不但不觉得别扭,只要没有东窗事发,他们都以高等人自居,成天白着眼睛看别人。每见报端披露某某贪官落马,妻儿老小尽数入狱,我眼里所见更多的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人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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