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管制年代的野性(5)

不赦 作者:尚可


对少年时代的遇冶夫来说,他兄长的角色跟父亲一样。刚懂事那会儿,他甚至经常把照片上带着勋章的人跟早出晚归的遇犁夫弄混。当等他到了能够四处惹祸的年纪,她的母亲有时会命令他的兄长说:“犁夫,替你爸揍他一顿。”遇犁夫就会拎起柳条抽他的屁股,如果他哭了,就会打到他不哭为止。但是遇冶夫却从未因为学习成绩挨揍,尽管并不用功,但他就是有应付各种考试的才能。他还是体育的尖子,跑起来连大人都追不上。不过,面对游荡在学校四周的小流氓,他起初也只会逃窜。有一次他被七八个家伙打得鼻青脸肿回了家,母亲气愤地要去找警察,遇犁夫说这件事让他来处理。那顿饭他没让遇冶夫吃,他去了趟养殖场取出那支配发的猎枪,回来对他兄弟说:“我要看看你到底算什么动物,打赢了回家吃肉,否则你以后只能吃草。”他骑着自行车驮着他兄弟出发了,他们走遍了几条街,闯了七户人家,遇犁夫用猎枪主持公道,他不接受道歉,并警告那些态度各异的家长,要么听他的,要么就得准备全面战争——这个山城曾有一个野蛮的好传统,就是所有跟猎户的纠纷,最后都可以用猎枪或刀子解决——这是个曾经出过人命的传统,因此,打人者被迫挨个跟遇冶夫单挑决斗,不管是因为理亏还是士气低落,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少年全都被遇冶夫打趴下了。从那以后,遇冶夫成为在绝伦谛的各个少年团伙争相拉拢的人物,不过他骄傲地保持着独行侠的姿态,因为以他的智商和品味,他根本看不上那些没有前途的街头痞子。

但遇犁夫还是无法阻挡上一代人的普遍不幸找到他的母亲。在他二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双眼失明了,遇犁夫认为这是由于她常年在简陋的教室里焚烧松木取暖所致。他带着母亲去了医院,医生说熊胆可以治疗母亲的眼睛,但是这种昂贵的东西普通人家完全用不起。遇犁夫经人指点去了几座山外的一户朝鲜族人家,他用两块完整的貂皮打动了对方,那人说要是遇犁夫能抓一只活熊回来,他愿意免费传授他从活熊身上取胆汁的技术。遇犁夫接着又去贿赂了一个老护林人,老头儿告诉他在狩猎区之外的东方的一座山上有一只黑熊,每年冬天它会找一个巨大的枯树洞冬眠。

于是,遇犁夫套上一辆马爬犁,带着那支私造的猎枪去十几里外的山里猎熊。他踏着过膝的积雪走遍了那座山的林子,最后在一根倒掉的枯树里找到了那只熊。他用事先备好的干草把那只睡梦中的熊的身体四周塞满,让它在树干里无法动弹——这野兽会自动配合他这样做,以便睡得更暖和一些。然后他把树的两头封死,叫来几个帮手把这棵树干弄到爬犁上运下了山。

就这样,他赶着这辆马爬犁回了家。他的弟弟遇冶夫看见哥哥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弄回一棵大枯树来还以为他疯了,直到他突然听到树干里传出一只熊迷惑的叫声,他才彻底知道他有个多么强大的兄长。那个鲜族人随后带着工具来了,遇犁夫给树干上掏了一个窟窿,让他立即开始进行那种残忍的手术。但就在他们开始为那只活熊的腹部拔毛时,野兽的叫声引来了遇犁夫的母亲。她看不见他的儿子在干什么,但是她闻到的气味和听到的声响让她猜得出他们家院子里正在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她警告遇犁夫说:“你要是造孽,我会死得更苦。”遇犁夫想说服母亲相信他正在进行一项对全人类都有好处的科学实验,但母亲用失望的神情命令他把那只熊给放了,还说她走后会去观音菩萨那里为他和他的父亲赎罪。遇犁夫这才发现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信了佛。

这位柔弱的女性经历的委屈太多,双目失明只是她那耗尽血泪的身躯所产生的各种并发症的一种。那段日子她终于获得了她争取了半辈子的正式教师资格,但这个姗姗来迟的名分就像在墓碑上挂的一枚勋章,除了安慰过去的牺牲,已经没有任何实质作用。母亲在黑暗中的最后日子是拈着一串佛珠度过的,她每天穿戴得整整齐齐,还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后,当春天来临,她抓着那串佛珠,好像在心中的一片光明世界中抓到了一只仁慈有力的大手,她露出平静的微笑,给她的两个儿子留下一句“好好活着”的遗言,然后毫无眷恋地与世长辞了。

这个挣扎着寻求了二十多年生存之路的家,好像从未团圆过,最终也只剩下注定将会天各一方的兄弟俩了。他们是这座孤僻的山中小城在那段漫长岁月里所结下的两颗奇异的硕果,他们强壮,坚忍,在父母的坟冢前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而以后,他们也不会为苦难这种事哭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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