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玩弄于股掌

凤囚凰 作者:天衣有风


目送楚玉出门,容止叹了口气,转身朝阁楼内走去,推开门便见桓远与江淹并肩坐在桌案后。可是走近之后,却可以看见,那桌案上摆放着的竹简,竟然是反着放的。

见容止回来,桓远与江淹都站起来,躬身一揖,“多谢容公子为我二人示警。”其实楚玉最初所想虽然有些差错,但是距离真相并不太远。桓远与江淹二人,正是在这府上谈论着如何扳倒公主,获得各自的自由。

容止的居所孤幽偏僻,兼之因为他喜好清静,山阴公主便撤去附近的守卫,甚至下令不得轻易叨扰。桓远、江淹二人皆是才子,原本来容止这里,只为借阅典籍,可长久相处下来,却逐渐觉察出对方心中的不甘抑郁,两人心思相同,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日后再来,便是密谋思反。

虽然容貌俊美,可是因为不愿讨好公主,兼之桓远身份特殊,在公主府内极不自由,别说出府,就连要去什么地方,也要提前报备。容止这里,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最初这件事,两人是瞒着容止进行的,交换的任何意见,都是只言片语,甚至是通过暗示委婉传递,可后来江淹觉察出容止已经发现他们正在密谋的事了,二人担忧容止向公主告发,便索性将计划向他和盘托出,并且邀请他加入反叛计划。

那时容止神情散淡,只道:“你们要做什么,皆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将此事密报公主,也不会帮助你们,不论成功失败,结果自己承受,你们好自为之。”

从那之后,两人每次商谈,容止都会主动离开,坐在林中看书,表明不愿参与他们的计划,放任自流。但是他却又在林中青石下布置机关,一旦有人到来,只需起身时那一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警讯。

桓远以为,容止如此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的偏向。

容止曼声道:“我前几日便说过,公主似是有些不同,今日在宴席上没有见到你,竟然寻到此地,不知她有什么打算,我从前如此说,今日也是如此。”

淡淡地交代几句,他便要转身离去,桓远却大步赶上来拦在他面前,恳求道:“容公子留步,桓远有事相商。”

容止停步,敛眸,“请说。”

桓远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我与江兄密谋,公子隐瞒不报,这份恩德桓远铭记在心……但是公子可否想过,公子虽然从不参与,但是他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公子只怕都逃不脱干系。”他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公子虽然受尽公主宠爱,但放纵甚至暗中提供便利方便我等反叛,只怕公主也不能容忍。”

虽然这么做有些恩将仇报,可是为了争取容止的支持,他只能将心头愧疚暂且压下。容止在公主府内苑权限极大,地位极尊,几乎大小事务,只要他愿意,都可随意插手,不夸张地说,几乎可谓一手遮天,倘若有他相助,他们行事便可以更加便利。

桓远在说出话来时,早已准备好承接容止的怒气,可是等了片刻,却见容止十分随意地笑了笑。

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这一笑之下,却现出微微的犀利,“你在威胁我?”他的语意低柔婉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令桓远心神为之一颤。

桓远强压下心头升腾起的不安,拱手温和地道:“在下只是无奈出此下策,请容公子不要见怪。”

容止展颜微微笑道:“我的立场始终如一,我实话告诉你,桓远,我之所以不将你与江淹的图谋告诉公主,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无法动摇公主分毫,等待他日你事败,尽管将事情推

到我身上。你倒是看看,我会不会因此受到责难。”他似笑非笑,神情散淡,语意却隐带尊贵之意,“我知情不报,只是懒得作为,并不是护着你们,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他这一番话连消带打,损人不带脏字却又讥诮无比,说得桓远无言以对,白皙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将一口郁气积在胸口。

咬了咬牙,桓远甩甩袖子,咬牙切齿地道:“江兄,我们走。”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穿过竹林梧桐,离开沐雪园,但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就在那阁楼顶层的飞檐之上,有两道目光一直看着他们。

一直到桓远、江淹的身影隐没在林木的遮蔽之中,楚玉才收回视线。她望着距离脚下七八米的地面,淡淡一笑,道:“好了,他们走了,越捷飞,带我下去吧。”

方才她虽然表面上做出了离开的假象,但是立即就杀了个回马枪,让越捷飞暗中带她回来,听到桓远与容止的谈话,这才是她所想要获取的真相。刚才为了避免与出来的桓远二人撞个正着,越捷飞带她跃了上来,仿似短短片刻的腾云驾雾,让楚玉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是有轻功存在的,现在,她又要再“飞”一次。

越捷飞揽上楚玉的腰,轻轻一带,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宛如一只大鸟般从飞檐上轻飘飘落下,半空中一个转折改变路线,斜插入竹林之中。落地之后,他立即放开楚玉,动作极为规矩守礼。不过楚玉猜他大约是怕她忽然兽性大发把他给玷污了,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虽然频频遭到误解,但楚玉并不打算解释,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人总会觉察出“公主”的改变。

桓、江二人走后,容止将两人放下的书册收拾起来,片刻后耳边听到微小的衣袂破空之声,他微微皱眉,快步来到窗边,却正瞧见越捷飞带着楚玉落在竹林之中。

楚玉双脚站定,回头对上容止的目光,并不惊愕,也不慌忙,只非常自然地冲他粲然一笑,便转身朝园外走去。

容止轻轻地摇摇头,暗道桓、远二人只怕尚不知他们早已失败,多么苦心的策划落在公主眼里,不过是玩了一点小小的反抗游戏,只是楚玉最近一些举止大出他意料之外,让他有些许困惑。

只是少许而已。

楚玉走出沐雪园,便朝自己居住的东上阁走去。她来时强记住路线,回去时已经不需人指引。

回到东上阁,楚玉命人取来府上所有男宠的卷宗记录。交代下去后,她瞥见越捷飞站立一旁,脸上神情欲言又止,便笑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越捷飞想了想,“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桓远与江淹?”

楚玉微微蹙眉,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打算,听方才容止所言,似乎对山阴公主十分有信心,认定桓、远二人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可惜她不是正牌的公主,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抿一下嘴唇,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两人根本不需要太过计较,我先瞧瞧情况。”

卷宗即刻被送来。这些男宠的资料是以锦帛卷轴记录,卷起来后盛装在丝绢袋子里的。淡青色的绢丝上,书写着所记载的男宠的姓名,随意打开一封,便能看见该人的资料。

虽然是繁体古文,但是楚玉父亲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她幼年时曾受过一阵子家学熏陶,虽然不能说是很有研究,但是看懂这些叙述性的文字还不算太过吃力。

楚玉首先打开了写着江淹名字的袋子。卷轴上记载,江淹原本是少年丧父,甚有才名,曾经做过小官,后来被人诬陷受贿入狱,他在狱中上书陈情。可是那陈情书却几经辗转,落入山阴公主手中,山阴公主见那陈情书写得辞采飞扬精美绝伦,字里行间不卑不亢,便动了心思,设法将他从牢狱之中弄了出来。

可怜江淹没想到自己出了牢笼,却进了另一个更为华丽的监狱,在山阴公主的后宫,有志不能抒,有才无用武之地。

江淹,江淹……楚玉皱着眉头反复在齿间咀嚼这个名字,怎么感觉这名字有点眼熟呢?努力地思考了许久,楚玉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来了,江郎才尽!”

江郎才尽是一个成语,用来比喻一个本来很有才华的人才情减退,但是这个成语的典故来源,也就是这位江郎,正是公主府上的江淹!据说此人年轻时才华横溢,可是中年之后,文采逐渐衰退,就有了这一典故,称之为“江郎才尽”。

江淹的诗文也许不像李白、杜甫那样是个人都能背上两句,可他的那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却也极为著名。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杨过自创的“黯然销魂掌”,名字的出处便是这句话。

总算想起了江郎的名字,楚玉忍不住有一种荒谬的错位感,这位历史上曾经留下名姓,成为典故的才子,此时正在山阴公主……准确地说,是正在她的后宫。而她前世所看的典籍记载之中,江淹并没有被迫成为男宠的这一段遭遇,也许这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但是所处时代是这样接近,还同样是少年丧父,家境贫寒,身世遭遇相近到这个程度,很难说服她这是两个人,至于记载……历史是由人记录篡改的,只要掌握住权力,爱怎么改就怎么改……

楚玉看着江淹的资料,许久都不能确定,但不管这个江淹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她都打定主意要将他放出公主府,今后让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又阅览了别人的资料,楚玉发现后宫男宠们的身世来历各不相同,复杂得足以书写一部百态恩怨史。根据不同人的情况,楚玉在心中分类,初步制定出处理的办法,最后翻到了桓远的卷轴,袋子边缘的花纹绣得格外精致,楚玉试图打开袋子,却发现与别的丝袋不同,这只袋子是封起来的。

有什么秘密?

楚玉一下子来了兴趣。

楚玉从袖中取出发簪——她嫌发髻麻烦,没有绾发,只将长发用一条丝绢束起来,但是却在袖子里收纳了一支银簪。楚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照理说她不需要防身武器,可是带着尖锐的东西才感觉比较安心——她用发簪的末端挑开缝合袋子的麻线,片刻后,桓远的资料便在楚玉面前一览无余。

展开卷轴时,楚玉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看清卷轴上以朱笔书写的前几行字时,她的笑意在嘴角凝结住了。

这是!

桓远?

原来……

竟然……

果然……

这么说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卷轴,忽然间就有一点头疼。

江淹很好处理,随便写封信把他推荐给一位皇亲贵族或者什么官员就行了,但是这个桓远,却有点难办啊。

楚玉用力揉散皱起来的眉头,片刻后又振奋起来:不就是几个面首吗?山阴公主搞得定,她也搞得定。

楚玉重新将锦帛卷起来,斜眼瞥向一旁的越捷飞,沉声道:“越捷飞,你要记住,今天在这房里看到的事,一件都不准外传。”她虽非真正的公主,但是扮起威严来,也有几分气度模样。越捷飞心中一凛,连忙口称不敢。

楚玉定了定神,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了最后一份卷轴:容止。

一个桓远就已经如此有来头,那么地位在府上无比特殊的容止呢?他会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原因,通过什么途径来到公主府上的?为何在与桓远相对时,他言辞之间会如此维护山阴公主?又为什么,山阴公主会对他百般宠爱?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丝绢,楚玉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澄澈平和,带着微微的笑意。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她快速地将卷轴从袋中抽出,展开一看,却是大大的愕然。

本以为看过桓远的资料,她已经不会这么吃惊了,但是容止却又让她惊讶了一次,原来这锦帛之上,干干净净一片,什么都没有。

姓名,籍贯,年岁,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一个字都没有。

这诡异的空白化作一张绵密而无形的网,将她的不安和猜疑网在一起,缓缓地浮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忘记记录了吗?还是……什么都没有?

楚玉满心疑惑地合上卷轴,令人将这些资料重新归位。这次调查可以说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通过这些文字记载,她知道了很多事,可是同时,她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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