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身背着一只饭甑赶路，一不小心钵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路人纷纷向他喊叫，他却连头也不回地一直朝前走……为什么？碎已碎矣，回头又有何用？”

后来，直到我读完《后汉书》，才明白了这一故事的出处，也才琢磨出了父亲这一辈子之所以能够笑傲人生、笑傲坎坷、笑傲自己多舛命运的真正原因。

——陈白尘是一位喜剧作家，陈白尘更是一位乐天派的人物。

这，谁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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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体内的乐观因子究竟从何而来，他自己也曾进行过一番“考证”。结论似乎是来源于我的祖父：他那乐观精神——亦即他的“迷马精神”以及他喜好笑谑的性格，大概是影响过我的。他讲的笑话，大多是嘲讽地主和官僚的，也许和我后来写的喜剧有一定关系吧，但我也未敢肯定。遗憾的是，又是“大概”，又是“也许”，末了还来个“未敢肯定”。看来，就连父亲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但是，有一点是不需要“考证”的：即父亲的父亲——我的祖父，名寿年，字鹤亭，江苏淮阴人氏；当过店员，也开过一爿名为“大纶袜厂”的手工作坊；他生性乐观，从不发愁，街坊四邻均称他为“陈大迷马”。“迷马”者，家乡的土话也，即随和而又豁达的意思。当年父亲投身革命，他“迷迷马马”地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后来父亲被捕入狱，他又“迷迷马马”地一声不吭独自吞噬着痛苦的打击；最后父亲终于活着出来了，他依旧“迷迷马马”地对着他微笑——“好像昨天才见过似的，淡淡地，平静地，没有激动，也没有眼泪……不独没有追问一点有关过去的事情，没有透露一丝一毫责备的口吻，就连一声叹息也没有。”这是父亲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写下的话。

作为“遗传基因”，祖父的这一性格确实对父亲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不过，在父亲的体内，除了这一“迷马”之外，似乎还蕴藏着更多的就连祖父也搞不明白的东西——

十岁上下，他因不满于私塾先生的“渎职”，竟背着父母大胆地逃了将近两年的学；

十三岁时，他因不能忍受“界子”——一种称霸于一定地界内的青皮流氓式的子弟的欺侮，竟于塾堂之中领导了一场刀光剑影的“武装起义”；

十七岁时，他加入了声援“五卅”运动的行列，在成志中学内自发地组织起了一支小分队，前往淮阴的周边地区进行宣讲和募捐；

十九岁时，他被选举为上海文科专科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于校园内发动了一场声讨国民党右派校长的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