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与族权:《白鹿原》中的性文化意蕴(2)

“灵光”的消逝:当代文学叙事美学的嬗变 作者:梁鸿


1.白嘉轩的深层性禁忌心理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娶过七房女人。”这惊世骇俗的开头似乎是作者在让白嘉轩炫耀他非凡的性能力。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作者哗众取宠的楔子,一些评论家则认为这是为了表现白嘉轩“尊祖”与“宗孝”的文化心理。但从小说后面的情节发展与白嘉轩的发生逻辑来看,他的“引以为豪壮”并不仅仅是炫耀其性能力(相反,这正是他深藏于心的禁忌),尊祖与宗孝也只是一种表象,他真正引以为豪壮的是他以前仆后继、百折不挠的精神最终得了儿子,获得了他作为“父”(父亲和族长)的权力。白嘉轩和他的前六房女人无子以及六个女人的死亡象征着什么?白嘉轩旺盛的情欲和六个女人的惶恐不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暗示着一件事,白嘉轩潜意识里认为他性欲的旺盛导致他无子的灾难。他害怕或者说他否认性的激情和爱欲的存在。激情、放纵,对于白嘉轩来说是一种威胁,他所信奉的道德原则是节制,只有节制才能带来尊严和权力。因此,他对自己的情欲有一种恐惧心理。反映在外,即受到无子的惩罚。无子、死亡和旺盛的情欲如影随形,这种如影随形的意象性是中国儒家道德文化的投射,中国性文化的超越功能即道德和生物本能的截然对立造成白嘉轩灵与肉的分裂,在生育目的强调统摄下,他企图把他的情欲归结为为了后代,但是,他失败了,他的灵魂产生了焦虑和不安。日后,他对小娥反复过分的性惩罚和对儿子白孝文的仇恨都显示了他早年的不安和禁忌情结。

儿子的血缘性自然连结是种族绵延的保障和父辈获得权力的象征。没有儿子,他的族长权力就会受到全面质疑,他就不可能办学堂、订乡约、正家风,在白鹿原上推行他的道德原则。颇具意味的是,在完成了生子的任务之后,白嘉轩的性生活突然成了空白,女人作为一个人的存在,在白嘉轩的世界里被遗忘了。活动在作品中的是一个开始处心积虑运营生产的族长。这空白隐含了一个信息:白嘉轩在拒绝或者说在有意摒弃情欲,开始走向他的社会角色。性已经成功地为他奠定了基础。鲁迅先生曾极具讽刺地说道:“性交是常事,却以为是不净;生育也是常事,却以为是天大的功劳。”这句话充分揭示了白嘉轩性禁忌的深层文化心理,也形象地揭示出中国人对性的分裂态度。“人类之所以能适应,就在于生物性加上文化性的系统,生物程式的演化是要维持人类的生存并形成人类社会。”但是,也正是人类善于把“生物性”加上“文化性”,才使“生物性”失去它自然鲜活的生命力,变成一种从属于文化的因子。文化则成为一种权力模式存在于人的生物本能中,对人的性活动起着支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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