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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唱唱》 我是怎样和戏曲结缘的(3)

说说唱唱 作者:汪曾祺


大学二年级以后,我的兴趣转向唱昆曲。在陶重华等先生的倡导下,云南大学成立了一个曲社,参加的都是云大和联大中文系的同学。我们于是“拍”开了曲子。教唱的主要是陶先生;吹笛的是云大历史系的张中和先生。从《琵琶记·南浦》《拜月记·走雨》开蒙,陆续学会了《游园·惊梦》《拾画·叫画》《哭像》《闻铃》《扫花》《三醉》《思凡》《折柳·阳关》《瑶台》《花报》……大都是生旦戏。偶尔也学两出老生花脸戏,如《弹词》、《山门》、《夜奔》……在曲社的基础上,还时常举行“同期”。参加“同期”的除同学外,还有校内校外的老师、前辈。常与“同期”的,有陶光(重华)。他是唱“冠生”的,《哭像》《闻铃》均极佳,《三醉》曾受红豆馆主亲传,唱来尤其慷慨淋漓,植物分类学专家吴征镒,他唱老生,实大声洪,能把《弹词》的“九转”一气唱到底,还爱唱《疯僧扫秦》;张中和和他的夫人孙凤竹常唱《折柳·阳关》,极其细腻;生物系的教授崔芝兰(女),她似乎每次都唱《西楼记》;哲学系教授沈有鼎,常唱《拾画》,咬字讲究,有些过分;数学系教授许宝,我的《刺虎》就是他亲授的;我们的系主任罗莘田先生有时也来唱两段;此外,还有当时任航空公司经理的查阜西先生,他兴趣不在唱,而在研究乐律,常带了他自制的十二平均律的钢管笛子来为人伴奏;还有一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童心犹在、风趣非常的老人许茹香,每“期”必到。许家是昆曲世家,他能戏极多,而且“能打各省乡谈”,苏州话、扬州话、绍兴话都说得很好。他唱的都是别人不唱的戏,如《花判》《下山》。他甚至能唱《绣襦记》的《教歌》。还有一位衣履整洁的先生,我忘记他的姓名了。他爱唱《山门》。他是个聋子,唱起来随时跑调,但是张中和先生的笛子居然能随着他一起“跑”!

参加了曲社,我除学了几出昆曲,还酷爱上了吹笛——我原来就会吹一点。我常在月白风清之夜,坐在联大“昆中北院”的一棵大槐树暴出地面的老树根上,独自吹笛,直至半夜。同学里有人说:“这家伙是个疯子!”

抗战胜利后,联大分校北迁,大家各奔前程,曲社“同期”也就风流云散了。

一九四九年以后,我就很少唱戏,也很少吹笛子了。

我写京剧,纯属偶然。我在北京市文联当了几年编辑,心里可一直想写东西。那时写东西必须“反映现实”,实际上是“写政策”,必须“下去”,才有东西可写。我整天看稿、编稿,下不去,也就写不成,不免苦闷。那年正好是纪念世界名人吴敬梓,王亚平同志跟我说:“你下不去,就从《儒林外史》里找一个题材编一个戏吧!”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就改了一出《范进中举》。这个剧本在文化局戏剧科的抽屉里压了很长时间,后来是王昆仑同志发现,介绍给奚啸伯演出了。这个戏还在北京市戏曲会演中得了剧本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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