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车过韩城,秋雨泠泠。是秋雨,不是春雨。
春雨美人啼,秋雨丈夫泪。古老韩城的秋雨恰如司马迁的泪,向一个来自他乡的匆匆过客,传递着某种悲凉、沉痛、沧桑的属于千古文人宿命的赤裸裸的信息。
司马迁——千古文人的痛。
天地苍寒,风声声雨声声。车过韩城,怎能不去芝川拜谒司马迁?我对同行的友人说了这番意思。谁知他面露难色,口里支吾着“没时间了”,脸上却分明写着潜台词:司马迁墓,有什么好看的——真的,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阉人、受伤者、失意人的墓究竟有什么值得一看呢?但是,如果是苏小小的墓呢,如果是薛涛的墓呢?人们不是趋之若鹜吗?文化英雄的命运永远是寂寞的。平庸的人只能猎奇猎艳,不能崇拜高华。崇拜是一种用信仰做支撑的清醒智慧的能力,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只有盲信盲从的能力,没有崇拜的能力。我提议去拜谒司马迁墓,真的有高尚的文化目的吗?是不是一种作秀?我这样犹疑着,终归也没有弃车而去,直奔芝川。
我的心里还是有隐隐的遗憾。是哪一道门堵死了,阻碍了我们的精神归乡路?曾经有过的神圣、高贵、真实与尊严都已随风而逝,难道都已如碎裂的青花瓷片,散落了?丢弃了?不再值得珍视了?
“不堪西望见风尘。”
“赠君空有泪沾衣。”
两句相干又不相干的唐诗从心底涌了出来。秋雨仍是泠泠,遥远西方天际,云雾微茫处却奇迹般地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晚霞艳如春花,在缕缕浓云间艰难地飘动,给远天增加了诗意的温暖和亮色,但是不久夜色就悄悄地漫上来了。有人说黄河龙门古渡到了,该看一看。是鲤鱼跳过就成龙的那个龙门古渡么?看不出什么,我的思想却像黄河水一样不停地流淌。龙门,龙门,这道门曾经诱惑多少“鲤鱼”抑或其他的什么“鱼”,顶着险风恶浪,欢腾鼓舞,奋力向前。今人——比如说我,岸上观鱼,只是临水伤悼,伤悼“鱼”们的痴迷。鲤鱼成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历史上那些龙哪一个也不是这样游出来的。他们之所以成龙,倒是另有一种老实人学不会也掌握不了的流氓政治手法:他们事先将龙门的位置挪动,不把它设在水中,而把它设在硬地上,其目的就是不让鲤鱼跳,专门让兔子跳,兔子跳过去,也就成了龙。
这是政治权术!
看过龙门古渡,车继续在古老的原野上前行,秋天的大地在黑暗中温厚而寂寞。风、土地、秋雨,一定撞击出种种心语,我听不懂,也无法解密。遥远时代的文化符码,肯定有属于它们自己的一套秘密流程,后人怎样言说,都是强作解人,而后人又不能不言说,即使这样做是一件很愚蠢的事。面对历史,我们常常有一种无力感,历史的精神实质、文化实质太难于全方位把握了。
二
我们只有求助于书籍。
时间没有能力将历史事件过滤成一片空白——不是时间不想这样做,而是因为书籍的存在。虽然书籍中的书写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准确,但是它们在最大程度上救活了历史,保存了历史。
《汉书》记载了这一切。
司马迁的厄运表面上看与一个叫李陵的人分不开,实际上它是一个敢讲真话的正直文人在皇权和专制制度下必然要承受的苦难。当理想遇到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