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市井人家 (3)

好天气谁给题名 作者:仙枝


我和妹妹正赶着中午的火车北上,临走前太过蘑菇了,只剩得半小时光景,又要先转一趟公交车,我急得救火似的,专抄捷径走,妹妹倒是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反正有我打前锋拦车,正待横过人家后院到对街去,妹妹突然叫住我:“你看,卖番薯的!”火急下她还有闲情哩!我不太理会,她又示意我问问看,也好买了车上吃,我于是走近车劈头就问:“一斤多少?”他并不接腔,我却开始烦躁了,没有闲工夫再蘑菇了。跟着妹妹也上来问,他还是不答,却从罐子里抽出一支牌子,上面写“一斤十四元”,我们才发觉原来是哑巴哩。我却也不同情,向他伸了食指和中指,他就挑了两个给我,还用破报纸包着,然后交叉着两只食指表示十元,我量了量掌中的重量,向妹妹努努嘴:“他没秤,怎么知道是十块钱?”妹妹说:“没关系啦!”我不听,赶快放下来还他,对他摇摇手,他愕了愕,我已经跑过对街去了,妹妹却过不来,车子一辆接一辆不让她穿行,我在这头张牙舞爪地穷喊:“快呀!火车都快开了!”

站牌下公交车老是不来,倒是哑巴“咿呀咿呀”推着车子过街来,我这才良心发现,妹妹又在一旁说我太计较了,不体恤人家是哑巴,还认真和他论斤论两的,要是她早就买下来了。我一下子也分不出哑巴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还和妹妹分辩说,他为何不上秤台,所以我不买他。可是越来越觉得心虚,当真是自己的不对了,也越是无地自容,好像他的不会讲话是因为我的缘故,后来忍不住了。“那我们再去买他一次。”妹妹看看我,似鼓励又挖苦地笑了笑,那哑巴正要岔入小巷里,我们急急追过去,拿起纸牌指了指,他晓得我们的意思,立刻挑了五个,又从顶头上取出老式秤杆来,将地瓜放进一个铝碗里,刚好一斤,三人都开心地笑了,我掏出五十大钞给他找,他从饭盒里找出六个铜板和三张十块钱给我,我红了一脸,转身就跑,公交车也恰恰开了来,幸好解了我一番窘态。

火车上妹妹吃了三个,吃得想瞌睡,我只吃一个,还一直想那个哑巴,妹妹却说:“我怎么越吃越困,里边会不会放有哑巴药?”我说:“该哑巴的是我,你还猛吃哩!”

有一天,太阳暖暖地照着草地上的小孩,圆嘟嘟的一个影一个影在跳圈圈,我也蹲下来和他们晒太阳。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包鱿鱼丝在吃,其他小孩盯着她看,我说:“你分不分给他们吃呀?”她答:“这是妈妈给我的,我给哥哥吃一丝了。”她哥哥就得意地跑向一台破锈的摩托车旁边,说:“这是我爸爸骑的,昨天晚上他酒醉了,给车子撞了,死了。”那女孩口齿不清,也争着说:“死去呀,死去呀,他给车子碰了。”我很紧张,看他们又那么高兴,门前也不见有丧事状,再问一句:“你爸爸现在在医院吗?”小女孩抽出一丝鱿鱼咬着:“他今天早上活起来,现在去做工,昨天晚上死去了。”她哥哥也和着说:“对了,他又去做工了。”我听了半天,不知怎么一回事,他爸爸死了怎么又去做工,大概不是真的死吧,小孩却一直说他死了,“死”字经他们一说反而不可怕了,“童言无忌”果真是化凶煞为吉祥了,但在这种年关里轻触“死”字还是觉得痒痒的,不如说“活”字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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