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张俊美的脸》凝视着一张脸(5)

那时没有王,各人任意而行 作者:唐诺


拒绝确定

要让较纯粹的科学心灵相信,事物的关系并不只存在着明确的因果关系,可能需要个数百上千年,但对文学艺术创作者而言,这却不会是难事,他们习惯于不确定,趣味盎然地注视不确定,甚至我们可以说,他们的工作只有在一个高度悬浮不确定的世界才成其可能——只有不确定,才能带来想像和自由。

意大利的大导演费里尼便是个极好的例子,他以华丽自由的非凡想像力著称于世,他也老实承认他欢迎星座、降灵会乃至一切神秘之学,但根本上,这是一种对无趣因果世界的挣脱,而不是要成为巫师、星座学家或顽固的神秘主义者;这是找寻更多看世界的方式和角度,而不是把自己返祖成列维-施特劳斯口中那种性急不加思索的因果主义者。费里尼说,“我愿意相信一切能激发想像,能提供更迷人世界观、生活观,或更适合我生活方式的一切东西。星座是一套很刺激的系统,也是一套诠释事物意义为何如此如此的有趣方法……对我来说,人并没改变多少,我们仍和三四千年前的人做相同的梦,对生活仍有相同的恐惧。我喜欢害怕的感觉,这种感官经验隐藏着某种精细的快乐。任何令我害怕的事物永远吸引着我。我认为害怕是一种健康的感觉,是享受生命不可或缺的,人想摆脱害怕是既可笑又危险的,疯子、漫画中的超人、超级英雄才没有恐惧……说实话,我反而对我所不知道的一切更觉心安,对不确定、半隐藏、幽暗的情况更自在些。我相信就因为我是这样子,所以一些不寻常、神奇,或者说得谦虚一点,一些奇怪的东西,会在我人生道路的某个转弯处等着我。”

说得真好不是吗?

向风试探

我想,我再难找到更准确的语言来说明铁伊侦探小说中的明显“矛盾”——她在小说中所呈现的高度理性和对精致事物的捕捉趣味(人的神情长相只是其一而已),正如我们相信人有寻求秩序、想找到安然立身之处的天性,但人同时也有挣脱有限秩序、保有想像和发现的自由渴望,铁伊在某一部分违背了古典推理的戒令,但这其实是坚定相信人性的诚实抗拒,也是对文学创作的本质回归。

她诚实的报酬是,她的小说远比之前和同时期的推理作家更精致、更人性、也更富饶,也为后来陷入纯理性迷宫的推理写作带来启示。

一个以写作为职志的人,如果不信任生命本身莫名的驱动力,还能信任什么呢?我总想像真正的创作者像某种蔓藤类植物,它外表纤弱,但本能地缘墙缘树而上,有多高爬多高,在力尽之处仍奋力将触须伸入空中,迎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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