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悬崖上的萨福(4)

若还有爱,我便与你同在 作者:苏缨 毛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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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大卫讲完萨福的故事和卢卡特的象征,仿佛《卧虎藏龙》那个许愿与跳崖的结尾当真巧妙地呼应着西方文化传统,以至于我们中国人反而觉得隔膜了。的确,这样一来,不但结尾好理解了,而且一切曾经看上去费解的地方也豁然开朗了,并且,这尤其的美,尤其的纠结。萨福扔掉了竖琴,玉娇龙扔掉了剑,那都是她们曾经最为执著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找来王度庐的《卧虎藏龙》小说原著来看,在结尾处,跳崖实际上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似乎也并无多少诗意:“关于玉娇龙要上妙山为父还愿之事,玉宅两位丁忧在家的知府宝恩和宝泽全都非常之忧虑。其实妙山离京城很近,妹妹前去烧一炷香并不至于有什么舛错,可是,听说妹妹当初为父亲许的愿却是要跳崖。妙山上有一座悬崖,其高无比,下临深涧,一般孝子贤孙常为父母之病来此舍身跳崖。据说因为是一片孝心、一秉虔诚,能够感动神明,所以时常由高崖跳下之时,有神保佑,竟能丝毫无恙,而父母之病却因之得以痊愈。但这也不过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看见过。如今玉娇龙要去投崖,纵使她会武艺、精拳脚,投了下去也多半是死,谁能放心呢?”

玉娇龙却是借着跳崖的传说遁身于世人的视野之外,然后见了罗小虎一面,就算了断最后的尘缘了。“她既难忘爱人的痴情,又不能不守母亲未殁之时的遗言。总之,玉娇龙虽已走出了侯门,究竟仍是侯门之女,罗小虎虽久已改了盗行,可到底还是强盗出身,她绝不能做强盗的妻子。所以玉娇龙来此一会,绮梦重温,酬情尽义,但又不敢留恋,次日便决然而去,如神龙之尾,不知‘藏’往何处去了。”

幸好王度庐还为《卧虎藏龙》写过续篇,叫做《铁骑银瓶》,所以我知道玉娇龙最终纵马出了玉门关,立誓不再踏入中原,凭着一身武艺在新疆闯出了“春大王爷”的名头。这样看来,她的确因跳崖而得到了新生,这新生却不是命运的安排,而分明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个只懂诗艺、不懂武艺的萨福却无力安排自己的新生,但她一定还怀着希望,笃信海神波塞冬一定会满心怜悯地用波浪托起自己赤裸的双足,再安排一股温暖的洋流,带自己到大海中的“玉门关”外。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里记述着萨福的诗歌残句:“死是恶事,诸神如此规定;若非如此,诸神也会死去。”萨福是阿佛洛狄忒的门徒,所以世间的一切恶事本该自然而然地与她无缘才是。

那么,“缺乏”是不是恶事呢?无论为爱、为诗、为生活,我们永远都为缺乏而焦虑。在崎岖的小径上缺一只可靠的臂膀,在忐忑的分秒里缺一条慰藉的短信,林林总总,一幅幅拼不全的图案。但是,小爱神厄洛斯,也就是那位背着金箭和银箭的丘比特,他的名字在古希腊语里就意味着缺乏,缺乏与爱是分不开的,它们互为因果,彼此无休止地折磨着对方,正如萨福和法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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