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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以前   

不出鞘的心灵 作者:李丹崖


“以前”是个时空渺远的词。这个词一经从口中吐出,我总想起雾蒙蒙的江心里,悠悠地划过一条草船过来,撑船的那个人是“旧我”,与“新我”不期而遇,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赧和尴尬。

一直喜欢诗人卢前,喜欢他写的那首《本事》:记得那时我们年纪都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花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么样困觉了/梦里花儿落多少

这是怎样耽美的“以前”呀!念着卢前的诗,耳鼓里似乎有诸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侬我侬”蹦出来,那是青涩如杏一样的青春,那是挽在年华脖颈上的一条粗布带,有着触手可及的粗粝感,糙且好。

在寒山寺前的一条河岸边,我曾对着岸边的一条青石发呆,那些石缝里冒出来的青苔,一度让我联想到两种事物:一种是食物霉变后绿绿的毛状物,一种是婴孩的浅眉。之所以这两样事物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想,是因为两者有着共同的特点吧,一是昭示着顽强的生命力,二是可供回首的历史飘逝感。

寒山寺河岸边的青苔也许只是昨天才生出来的,它一降生就老了,至少给人的感觉就老了,老去的岂止是青苔,岁月也总是在这样的瞬间一夕忽老的。

前几日校庆回到母校,我第一个想去的就是校园里的广播站,那里是盛放着我许多“以前”的地方,我曾在如鹤颈一样的话筒前念过一篇已经想不起来名字的散文,曾经把自认为很舒曼的轻音乐分享给校园里的少男好女们听,不知多年后他们返校,我所播放过的轻音乐里是否搁浅过他们的“以前”。

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那是我幼年时分吃剩的一颗桃核埋在地下长成的。如今,桃树一片葱茏,肥桃点点掩映在绿叶间,那是多年前我嘴下吃剩桃核的孩子,多年后,外甥女来我家,望着这样的肥硕的桃子发呆,她问我,舅舅,你说这样好看的桃子,是不是很甜?

我明白这个小丫头的鬼主意,她是馋了。我摘下一只桃子,洗净了,给她吃。小丫头问我,这棵桃树以前结的桃子就这么大吗?

一个“以前”,把我给问蒙了。在我的印象里,这棵桃树的“以前”也就是多年前那个馋嘴小子嘴下溜走的一颗桃核。

去明清老街深处游玩的时候,在一处斑驳的墙体上看到一块写有模糊字迹的青砖,看样子,这青砖应该是明清时期的工匠烧制时随性所写,不料却为今人留下了宝贵的史料。砖块上写着“南洋孔庆烧制”。在青砖的下方,写着模糊的小小两字——“怀乡”。这位叫孔庆的工匠在制造砖坯的时候,一定是想家了,随手写下,并码进砖窑里,那时候没有微博,这块砖原本也许就是想留作纪念的,不料阴差阳错砌在了墙体里,把自己的“以前”放大给了一条街、一座城,在明清时期,有一位叫做孔庆的匠人在这里宁静地怀乡。

李清照这位擅长怀旧的词人,写尽了对“以前”的追怀: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海棠依旧,对于想见“以前”的人,似乎是个好消息,然而,转念一想,此时的海棠还是以前的海棠吗?退一万步,即便海棠依旧,那个惦念着海棠的人也老了!

在我匆匆写下这行文字的时候,暗想:海棠若知人的心思,也应与人俱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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