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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帜上的火山(6)

美洲小宇宙 作者:毕淑敏


在旅行车里安坐了一会儿,渐感无聊。看了看天,雨意酣畅,毫无止歇之意。又来了两辆车,一辆似韩国或日本的少年营,穿运动服的男孩女孩们叽叽喳喳挤成一团,很是喧闹。另一车载的是高大沉寂的北欧人,戴着护耳的彩条帽子,人与人间隔得很远,默不作声地鱼贯登山。

又过了一会儿,雨终于小了些。几拨旅人都已远去,只剩下我和司机呆坐。我想,何不趁机到雾林里转转?连比画带夸张的形体动作,告知司机我的意图。看来此地治安果真良好,司机毫不犹豫地点头,打开车门,让我四处溜达。

雨近乎停了。我漫步走入附近的热带雾林,沿着小径,好像潜入了绿色为主的斑斓海底。翠绿到发蓝的灌木乔木丛中,点缀着无数苔藓藤蔓奇花异草……我走到如拱门般的绿植旁,它们生长得如此致密,仿佛结成植物的宫殿。厚厚的树叶抵挡了风雨,重重遮掩之下,居然还有些许干燥之处。我把随手携带的一块塑料雨披(车上备了很多,以供不时之需)放在稍高的石头上,抱着双腿安坐了下来。置身现场,我总算明白了,所谓热带雾林,就是在高海拔高温度区,由冷暖气团交汇而成的浓雾,持久而温暖地滋润万物。乳汁般的雾气,如巨手不断喷着极细密的小水珠,方能打造出一方神奇风土。万物既无酷烈的阳光炙烤,也不会遭遇冰雪袭击,没有大风没有雹灾,温度适宜水汽充足,时不时地又有阳光普照……呜呼!如此百般细腻周到的照拂下,植物怎能不争先恐后地在此安家落户,怎能不生机盎然地茁壮生长!

闻到一阵花香,转身看去,离我不远处,有一蔸兰花盛开。叶片修长俊逸,花朵以粉釉色为主,缀以斑驳陆离的浓咖色斑点,暗香浮动。突然又听到嗡嗡声,一紫蓝翅膀的蜂鸟,正如最精巧的直升机,在我耳边上方约30厘米处悬停,以微小之躯骄傲地不可思议地抵挡着强大的地心引力,稳稳当当无依无傍地钉在那儿,仿佛被一枚透明的大头针按在虚空中……它的翅膀振动频率之快,人眼根本分辨不清,依稀看到的是一块淡紫色的玻璃纸揉搓抖颤。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此刻,世界万物都离我而去又无所不在地包绕着我,我思绪万千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想。这里的氧气一定丰沛到了使人麻醉的地步,我昏然迷痴又万分抖擞,既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细节,又如坠陷于无底的彩色深渊浑然不知……

终于,我记起了青琳的两小时之约,渐渐睁开了眼睛。那蔸兰花还在,花瓣似乎张开得更大一些。那只蜂鸟不在了,但它搅起的空气旋涡似乎还在我耳边鸣响。我慢慢收起了塑料布(怕污染了山林),沿小径回到车上。

时间到了,但青琳和大队人马并没有归来。先回来的是貌似日韩人的少年营。他们依旧嬉笑打闹着,从他们脸上判断不出到底看没看到火山口。又过了一小会儿,北欧人也回来了,他们更加沉默,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没有看到火山口。

我们这一标人马上去得最早,下撤却最晚。青琳率队一直在等待迷雾散去,中国人比那两支队伍更有耐心和坚持力,祈愿上天看在这一份远道而来的执着上,让风雨暂停,让火山口一展真容。

雨已止步,雾却越发来势汹汹。它们是从天庭泼下的牛奶,浓得变成乳酪,近乎凝结……突然,登山的朋友们从近处钻出现身,男的如天兵天将,女子若仙姑下凡。雾重如絮,待我看清他们的眉眼,彼此的鼻尖都快顶上了。

嗐!你没有上去就对了,愣是什么也没看到哇!我们等啊等,希望哪怕能有一眨眼的清晰,也不枉跑这一趟。但是,一秒都没有,只好在展览馆巨幅的伊拉苏火山口图片前照了一张相。猛地看过去,以假乱真。朋友们纷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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