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何接纳不完美的父母(1)

不可慢待的孤独 作者:宋涵


一个为三岁儿子刚刚换了工作的母亲对我说:“之前那份工作出差太多了,陪儿子的时间太少。现在想想,那几年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啊?”然后她又说出了那句在我听来是鬼打墙的魔咒(这句话被反复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女人太看重事业都没好下场。”她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补充道:“你看撒切尔夫人,事业是成功了,可她儿女都不喜欢她。”

我在《女儿与母亲的五场战争》中提到了母亲的本能局限:总是把子女当作“孩子”,而不是一个“人”;其实子女又何尝没有本能局限呢:总是把母亲当作“圣母”,要求无限的爱与牺牲。

在女儿面前,母亲是难做的:“自我”太弱会让女儿轻视,“自我”太强又让女儿怨恨。祥林嫂那样的母亲固然得不到女儿的同情,但像包法利夫人或安娜·卡列尼娜那样永不忽视自我欲望,并将所谓的“爱情”或“梦想”凌驾于“照顾子女”之上的母亲,又会得到几个女儿的认同与理解?

我有一个女朋友,很罕见地,视母亲为偶像。的确,她的母亲是个大美人,长得像林青霞,才艺又卓绝,在女儿五岁的时候就只身去欧洲学习艺术。三年后,这位母亲回国和父亲离了婚,原因是在巴黎遇到了真爱,从此远赴他国。后来她的母亲每年寄回大量的衣服和书籍,给她写许多信,督促她在学识和眼界上追求精进。她觉得母亲酷毙了,是个光芒万丈的女神,穿着最美丽的衣服,做着最自由的选择,周游列国,曼妙无边——她就要成为这样的女人。可是,在她16岁跑到法国找母亲赞助她出国时,母亲拒绝了她。她一下子启动了对母亲“自私冷酷”的评价,她站在母亲对面,说她抛弃她,说她这么多年来只为自己而活,从未关心过在这世上缺乏母爱的、可怜的女儿。她一边哭一边惊讶地发现,自己积累了那么多不满,像细小的雪花在心上悄悄地覆盖了一层冰:无论眼前这个女人活得多么精彩,也抵消不了她的积怨,也不可能让她们亲密起来。

女儿与母亲,褪下“母女情深”这种主流话语里简单扁平的词汇包裹,回归到两个人的相处核心,不免有一场长长的误读与误解,甚至长过生命。我们无法选择父母,也无法选择子女,却又偏偏对他们抱有最天真最甜美的期待。我们期望父母有很多的爱和很多的能力,能时刻关注我们的需求,做我们最好的朋友,跟得上我们的思维,像别人的父母那样总把子女放在第一位;我们期望子女聪明好看,朝气蓬勃,带着新生的力量,同时又依恋我们,既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之轮向前征服的欣喜,又能窥见余生里老有所依的温暖。

可是,我们都被那铺天盖地的期待所蒙蔽了,以至于我们太容易忘记一个重要的事实:父母与子女,也不过是一场偶然与偶然的相撞罢了。这两者若能够成为相互欣赏的朋友,是这一场相撞中最好的结果。而多数情况是:大家彼此都很难理解对方的言行。一个朋友明白无误地说:“为什么这个社会要如此强调血亲的作用,亲人就一定是亲密的吗?人和人的亲密关系难道不应该是建立在价值观一致的基础上吗?”而另一个朋友则说:“朋友对我非常重要,因为朋友是我自己选择的‘亲人’。”

破除对血亲的迷信,看似大逆不道,却具有人本主义的意义,也能让我们以更平和健康的心态来看待父母。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血亲的权威性是地基,子女必须无条件地属于与服从父母,父母也必须以繁衍为重任—两者都必须对彼此的终生负责。在这种背景下,血亲之间没有个人边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大家共享空间,也必须共享精神:无论你是花生、玉米、大豆还是芦荟,来,来,我们混在一起,煮成一锅和谐的粥,煮掉一切差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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