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幕:国破山河在(10)

重庆之眼 作者:范稳


蔺孝廉正在为女儿的辍学烦心时,“南开先生”张伯苓校长来重庆创办南渝中学了。身为沙坪坝区区长的蔺孝廉为这所学校购买地皮、筹措经费等方面帮了不少的忙,自己还捐了一笔巨款,遂被张校长引为知己,还聘为校董。张伯苓先生说,就让贵府千金到敝校就读吧,我保证把她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才。但蔺孝廉没有想到的是,女儿一入南渝中学,更多破烦的事情接踵而至。

那时的蔺佩瑶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清秀、稚嫩、素雅,还散发着阵阵即将破蒂开放、傲视苍穹的青春野性。等升到了高一,蔺佩瑶仿佛才长大了。学校规定每间宿舍八个人,每月一斤菜油,四盏菜油灯,每盏两根灯草芯。同宿舍的姐妹们建议只用两盏灯,每盏灯一根灯芯看书,这样每月省下的半斤菜油偷偷拿到市场上去卖了,可以给一个人买一件碎花布学生旗袍,或者炒一罐子油辣椒下“八宝饭”。抗战时期重庆的普通民众只能吃到政府配给的平价米,价格虽然很低廉,但发霉发暗的米里什么货色都有,稗子、沙子、石子、谷糠、老鼠屎等,重庆人揶揄地称之为“八宝饭”。学生们的供给嘛,自然也不会比普通市民好到哪里去,但毕竟她们是女孩子,既爱美又嘴馋。蔺佩瑶完全可以反对,甚至说自己少买几个洋娃娃玩具,大家的旗袍都有了,但她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和大家一起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书,咽下难以入口的“八宝饭”。在南渝中学,她不能再操大小姐脾气了,不是因为她父亲没有给她足够的钱,而是她恋爱了。

在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为校训的南渝中学,勤勉、励志、坚毅、刻苦、忍辱、救亡、抗日是教师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词汇。南渝中学的老师和学生有不少都来自沦陷区。他们背井离乡、清贫坚韧,背负着一个国家的耻辱来到异乡继续求学,他们是流亡的学子,是外乡的穷孩子,但却是成绩最好、最有志气、最有才华的一群。在一个校风淳朴、昂扬向上的校园里,大部分发生在校园里的爱情,才华是第一催化剂,不管是指向学习、体育、或者演艺。

要是一个男生把这些才能都占全了呢?这就不能不引起蔺佩瑶的关注了。蔺佩瑶永远都不会忘记1937的一个春日,学校组织了抗日演讲宣传队,到沙坪坝的一个乡场上去做抗日宣传。那是一个赶场(赶集)天,大街上人群熙攘,伴随着鸡声鸭声,牛吼马鸣。满街都是头上缠白帕子、青帕子和挑担子、背背篼的农民,为点蝇头小利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茶馆里则坐满了慵懒闲散的人们,一碗茶、一锅烟,一段龙门阵摆半天,救亡图存的抗战好像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一群学生不知该如何开场,有个女生站在高坎上试着喊了两嗓子,“老乡们,老乡们……”但那声音很快就被市场上的喧嚣淹没了,就像在大浪滔天的江河中扔了两块小石子,还不如旁边一个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更吸引人。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锣鼓钹镲声,蔺佩瑶看见几个男同学在一张八仙桌边,像个草台戏班子一般敲打得热闹,人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安静下来了。这时一个清俊、壮实的男生一步站上了八仙桌,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就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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