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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

裸地 作者:葛水平


四天后蝗虫过去,存活的人望天的脸没有缓过劲来,依旧想着爬上脸爬上腿,钻入前胸后背,钻入裤裆,啮咬得浑身血口子的胆寒。眼看着大面积的粮食无望收成,聂广庆想:屋子被蝗虫啃得摇摇欲坠,日子怕是过不到年尾了。搭配着吃了两个月蝗虫,吃得嘴苦发麻,锅灶就掀不开了。妻子是得汗病死掉的,闺女蝗虫过后吓得有些傻,龟缩在屋里哆哆嗦嗦不敢出门。

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聂广庆知道,只是不知要往哪里走。听往太行山上当挑夫的人说起过,山上地广人少“要想吃馍,往太行山爬”。他把能卖的都卖了,刨了水边一丛泥坨子的兰捂在了篮子里,一头挑了闺女,一头挑了糟烂得看不出花色的被子上路了。

过了黄河,闺女从北岸活着过了河死到南岸了。他哭着,还没有等得把闺女找块地儿埋下去,有人跑过来一把夺了去,早不见了踪影。

他傻站着看,有人告诉他:“人饿得吃死人呢。你是瘦,胖就吃了你!”

有人趔趔趄趄地走路,只持续了几步,重重摔在了因河水冲刷而愈加干硬的河滩上。摔在地上的人没有站起来,像一条弯曲的大河虾,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像婴孩的嚎哭,凄厉而尖锐,只一声就绝了。

一群人狂呼着跑过去拖了走开。

人开始吃人了。

聂广庆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哆嗦,无边的恐惧弥漫在中原大地上。他想:怎么不再来一次蝗虫呢?那铺天盖地的恐惧虽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想再来一次蝗虫,他可以抓来填肚子。脚步越来越小,越来越僵,踩在黄河滩涂青白的河卵石上,有彻骨的寒凉。有人想抢夺他肩上的挑子,往前跑时,突然看到了自己家的狗扒着艄公的船也过了黄河来到了他的面前,狗龇着牙,瘦得已经干成一副骨头架子了,那些人同样干着一副骨头架子不追他了,开始追着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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