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运昌仰起了身子，跷起了腿不说话了，看到台上三太太的唱正哀哀怨怨，哭哭啼啼，盖运昌站起来往自己原先的座位上走，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好中有好啊。”

女女不想他说的话，看舞楼上的表演，看霸王别姬这出戏剧。这是英雄与美人的最后一次道别，最后一次歌舞，最后一次敬酒。那酒中有霸王的泪痕，那战火纷飞中有乌骓马的悲鸣。可是在此时霸王仍然是率领十万士兵的统帅啊，他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却不合时宜地儿女情长起来了呢？一名曾经所向披靡的英雄，在最需要他坚忍不拔、起死回生的关键时刻，他好不该。垓下战败，四面楚歌，项羽盲目决定突围，置十万楚兵的生命于不顾。这是一种盲动，没有军师，没有突围计划，没有善后安排，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独断专行地决定突围，就在这个关口他还去见了虞姬，尽管这种好入了戏叫人感想，但是，他把和虞姬的告别放在一个太重要的位置了，那十万士兵怎么办？诸多的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将怎么办？突围以后怎么办？往哪里去，将来怎么办？统统的不考虑了，只顾得和虞姬儿女情长，世上哪有这般好的男人啊？女女开始不喜欢虞姬了，她觉得这个女人太幸福了，就算是死也是死在十万生命之上啊，她扭转身要过佣人怀里最小的孩子抱在怀中，拉过地上聂山的手，看着聂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戏是看热闹呢，懂行的看门道，娘不懂，你也不懂，人哄人，瞎看吧。”

这一句话盖运昌听得真切，他觉得这个女人内心一定有幽深险绝的东西存在，一定遭遇过刻骨铭心的伤痛。她看上去忧伤隐约，深情绵邈。他的心被眼前事搞得痒了，有些不安分，有些欢快，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他用手骨节敲着八仙桌面，和着舞楼上的唱腔拍子，因为走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大太太原桂芝本来把三太太唱戏看做是伤风败俗的事，碍于老爷的面子才不得不耐心坐下来看。其实，哪里有心思看舞楼上的戏，心情不爽就看盖运昌，看盖运昌根本就不是看戏，时不时回头看暗处坐着的女女。一开始，她还想是老爷晚饭时分陪客多喝了几盅，有几分醉意，看人看事有几分朦胧呢。戏眼看要结束了，眼睛依旧不时回头盯身后的人。夜静风凉，老爷的脸上却是东风日暖。

原桂芝心事重重地想：老爷忘了死鬼闺女，又要开始浪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