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5(1)

裸地 作者:葛水平


豆秧子裹身的耿月民望着天空,没有一丝睡意,裤裆里的钱有些分量,让他不能安睡,他不敢住店,怕店主欺生,也怕有人看上他,装得像个流浪人一样和这些个人混。

耿月民流落他乡,是遭了小人陷害的。他和路上碰面的人不说话,一个人默默跟了人家走,一路上的人还以为他是哑巴。他是从河南林州的监狱里逃出来的。他给乡里一家富户在县城开的钱当里当伙计,因为认识几个字,容貌也比较端正,当时,富户想招人,他父亲便托人找了关系想让他进城去。

那是今年的四月初六,好日子。十六岁的耿月民由了母亲打扮,换了新鞋新袜和洗得很干净的黑市布大褂,由了父亲耿宝顺领了去见。一路上父亲嘱咐他见了掌柜要行礼作揖,要如何站坐回礼等。他还记得当时见了铺子里的李掌柜,当时李掌柜坐在太师椅上抽水烟袋,经过一番寒暄之后,父亲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他立正着。李掌柜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然后问他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上过几年学,等等。问完了,要一位伙计拿了笔砚来,要他写几个字,他提起笔来时很紧张,不知道该写什么好,父亲也有些慌了,一路上能想的都想了,就是没有想到会要他写字,正想张口要他写一句古人的诗文,却见他毫不犹疑地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字:“未登龙虎地,先登发财门。”十个核桃大的字,让李掌柜满意地笑了。就因为这几个字,李掌柜说了一句:“好乖巧的孩子。”当他应试完正要跟了父亲走时,看到又有一位领着一个人来,来人是农工银行的人举荐的,他是事后进了号才知道,对方没有被录用,这件事情便造下了隐患,差点让他掉了脑袋。

这农工银行举荐并领来的人是县城里的一个泼皮后生。因为和李掌柜的千金有了私情,就想了法子找门路要进“钱当”做伙计,哪想这事情被耿月民顶替了。这千金因为偷情有了身孕,几个月不来月事,被母亲发现了,追问那人是谁,千金心生怨气,急中生怨,想着应该和自己长相厮守的人被这新来的搅了,信口雌黄便咬了耿月民。李掌柜觉得面子丢尽了,一个新来的人竟敢做出如此恶事,张扬出去又怕遭人笑话,想了一条一箭双雕的计策,说钱当出了差错,说耿月民拿了钱当的银子,并通报了县衙。就这样平白无故地,他被抓了进去。耿月民是百口莫辩,棍棒之下便招认了,就等着秋后判刑。狱中的日子度日如年,想着怕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精神几近崩溃,一下子变得头发凌乱,衣服不整,加上监狱里的犯人相互称大,对进来的新人大打出气,他被打得身体无一处是正常的皮肉,心中的悲痛像一桶凉水一样浇湿他的全身。白日好说,黑夜之中,除了夜莺苍凉的哭叫,草虫无奈的低吟,他再也找不到活着的勇气了,想死,快一点死去。是父亲行了贿,求了人家,卖了家产才从监狱中找了一个看监的人,告诉他,想活命就找个时间跑出来,他来帮助。他跑出去那晚,第一次见到月亮时,他泪流满面,他口里念着“新月如钩”,不停地重复,接他的父亲说,儿,逃吧,这世上有小人也有君子。记着,女人是狼毒,以后过日子,人家给了你一个棒槌,你别就当了真(针),要多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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