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阁书店

读书人心闲时的一种消遣，大抵以逛书店最为惬意。虽不必每有收获，但去书店的路上与往回返的途中，思绪也总似脱缰的野马，漫无目标地四方遐想，对周边事物心不在焉，对春花秋月熟视无睹。倘若进了书店一番闲逛下来稍有所得、猎来好书，即如美人在抱，急切切往家赶回去。那份旁如无人的得意，仿佛春情满怀，喜悦自不待说。

绕北京大学而过的万泉河西岸，柳堤边连排紧挨着开有七八家书店，远远望去，水色玉栏正和承泽园相守，散出旧时的静穆。这些书店都不算大，门脸也极尽简单，只在门楣或门边悬块牌子，表明是个经营文化的所在，并不繁琐。这排书店朝北的拐角处，有家采薇阁书店，瓦檐灰墙的侧壁上挂一块“采薇阁”竖牌，是墨笔书写的手迹，透出黄山谷那笔虬劲酣畅气势，夺人心目。这店名从“商代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在首阳山采薇代食”的典故而来，又取“前人采薇东篱”之意，字面上说，也有采摘书香的趣味。进得门去，便知这是家卖折价书的书店，书的来源多是出版社的积压库存，不属二手书，因而书的品相较好。堆满书籍的书架上注明三折五折，看上去满是诱惑。环顾敞阔的店堂，无曲徊，亦无装饰，显出一派简单随意。这个五十多平米的店堂里，东面靠墙立着高低不等的简易书架，不甚讲究，给人无拘的印象，让人放心去书架前寻找。西墙是用蓝色角架隔成的书架，多出一份工业感受，冷疏之外，略带整齐。只有南墙的几个小书架拘束地站在远处，腾出一方空地堆码着尚未拆封的纸箱，使整个店堂充满折价的味道。这家书店别趣之处，在它的店堂中间宽阔地带都以平台放置图书，供人逡巡翻检。因为平台太大，图书只能对立相反地摆放，读者要看远处的书就有隔山隔水的距离，需围绕着走一圈才能把书淘过一遍。

因为卖的是出版社积压的库存图书，“采薇阁”里多可淘到近年新出版的好书，且价格只是新书的一半，或更低。虽不是二手书，却还是有旧书店的感觉，或者称“折扣书店”来得更准确。而我来此淘书，目的多在搜配以前买书时缺少的一部分。前几天刚收到漓江出版社增订新版《心香泪酒祭吴宓》，就在这里发现了三联书店出版的十册本《吴宓日记》，心中一喜。这是吴宓 1949 年前所写，而寒舍已收有三联书店另一套十册《吴宓日记续编》写于 1949 年以后，正可合为完璧。再顺眼看过去，又见有人民文学版二十四册精装本的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半价。影印本《现代》杂志，八册十六开本，四百元。北京图书馆版《宋明读书记四种》，半价。还有“北京大学图书馆馆藏善本丛书”、《图画日报》、《全宋词》、《胡适文集》等成套的书籍，都标四折。这些正是我久寻不获的书，于此见及大有“何处不相逢”之慨。这些大部头书一般摆放在书架顶层，有泰山压顶之势，须仰头观望才可。这其中又发现一套《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精装本，共四十二册，煌煌然令人畏而止步。这套书收录了胡适先生遗存在北平寓邸的档案原件，包括文稿 ( 含日记 ) 和书信。其中《水经注案》文稿，与我得到的台湾版《胡适先生手迹》所收入的《水经注案》文稿是否为同一底稿，因无法比较，尚不得知。但这套书确是研究胡适的好材料，惜乎价钱太贵，原定价要二万六千余元，只可对天长叹了。闲逛这样的书店，我多愿意与店主相识交谈，询问一些关于书的消息。仿佛见到书店不免要想到书与书店主人，三者连为一体才是一个完整的书与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