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下午，丁来喜带着王晶晶到市委政研室报到。

　　市委政研室主任文章组织全体工作人员早在会议室等候。当丁来喜、王晶晶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文章从座位上率先站了起来，带头鼓掌。

　　丁来喜笑眯眯地向大家招了招手。文章大步迎了过来，走到门口，伸出手准备同他握手，丁来喜却抢先一步，坐到同文章刚才坐的座位相对的位子上。

　　文章脸上呈现了尴尬的神色，好在跟在丁来喜后面的王晶晶反应快，快走一步，把手伸向了他。

　　“欢迎，欢迎王主任到政研室。”文章握住了王晶晶的手说。表面上亲热轻松，内心却有点忿忿不平。

　　领导班子调整是单位最敏感的问题，仕途升迁也是官场中人首要大事，成败荣辱全系于此。王晶晶突然空降来政研室任副主任，组织部门事先并没有来征求单位意见。文章心中早已升起了一把无名火，丁来喜刚才没有跟他握手径自找了个与他相对的座位坐下，这让他在全室工作人员面前丢了脸。

　　这更让他堵了一肚子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官阶就是一个副处级，比我这个正处级主任还差半级。要不是位居这个掌管干部升迁的部门，我还不理睬你呢。

　　丁来喜没有文章那么多的想法，他安然地坐了下去，端起座前的茶杯，喝起茶来。

　　王晶晶见丁来喜没有开口，就轻握了文章的手，声朗气清说：“谢谢文主任，以后还请多多指导。我会在您领导下努力工作的。”

　　“哪里哪里。来，请，这边坐。”文章瞅了瞅王晶晶柔美的眼睛，打了个手势，把她引到丁来喜边上的座位上。心想，算了，有这么一个美女搭班子，养养眼也不错。起码，工作起来不会太枯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况且，从她的表态中，可以看出，她还是一个懂规矩的人。

　　会议室内，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了，叽叽喳喳地议论一番。说什么新来的副主任长得挺养眼的，有说就是长得靓，上得才快的。唯独坐在王晶晶斜对面的赵龙，整个脸都黑了，一言不发。

　　待大家坐好，文章举起双手向大家作了个安静的手势，会议室内一片静默。他笑了笑说：“同志们，现在开会了。首先，我们对丁副部长和王副主任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全场掌声。赵龙拍起手来，不过是轻轻地拍了拍，却拍不出什么声响来。

　　“同志们，丁副部长今天代表组织部门向大家宣布一个决定，下面，由丁副部长主持这个会议。”文章瞟了丁来喜一眼，故意不像以前那样，叫部长而是叫丁副部长。

　　丁来喜为人比较粗心，没有注意到文章在称呼上细微的变化，并不在意，他抬眼扫了全场一眼，拿起一份通知，翻了翻，说：“同志们，大家都在同栋楼办公，比较熟，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而且，你们政研室个个都是秀才，我说不过你们。现在，我宣读一下市委组织部决定，经市委同意，王晶晶同志任中共广海市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丁来喜在宣读决定的时候，王晶晶一直注视着文章，她想观察他对她来到政研室的第一反应。还好，丁来喜宣读完文件，文章就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结束，文章从丁来喜手上接过盖着市委组织部红灿灿印章的文件，向全场晃了晃，说：“同志们，这次市委对我们政研室的工作非常重视，专门安排王晶晶同志到我们政研室任副主任，我代表政研究室班子表示热烈欢迎，同时，对市委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表示充分的感谢！”

　　文章作了表态后，丁来喜收拾了一下面前的文件资料，说：“现在，我已经把王晶晶同志交给你们了，接下来，请王晶晶同志作个发言，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见丁来喜准备要走，文章出于礼貌，匆忙走到他面前，附在他耳边悄悄说：“等一下一起吃个晚饭吧？”

　　丁来喜心想，如果文章你有心请吃饭，就直接告诉晚上定在哪个餐馆哪个房间就行了，而现在只是礼节性地问一问，便抬起头，说：“算了，我晚上还有事。”

　　“那行，另外找个时间再专门请你。”文章说完就坐回到座位上了。

　　王晶晶不知丁来喜和文章耳语着什么，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就挺了挺身子，说：“尊敬的丁部长，尊敬的文主任，大家好！我现在能有幸加入到政研室这个大家庭，我感到无比的荣幸和温暖。首先，我要感谢市委对我的培养，其次，我要感谢政研室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学习的机会。今后，我一定要在文主任和班子的领导下，勤奋学习，积极工作，和同志们一道，努力做好市委交给的工作，充分发挥参谋助手作用。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中，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帮助。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说完，并没有王晶晶所期待的掌声。这不奇怪，政研室好不容易因为李明志辞职空了一个副主任职位，如果在政研室内部提一个科长任副主任，就意味着有一个主任科员或者是一个副科长提上科长，接下来还有一个科员提上副科长。一串下来，就能相应提上好几个人。现在，这个副主任职位由上面空降下来，就堵死了这几个人升迁的门路，直接影响了一大片。难怪就没有掌声了。文章发现情形不对，主动鼓起掌来，他知道大家有情绪，就马上宣布欢迎会到此结束，同时，要求班子成员留下来。

　　丁来喜走了，王晶晶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似的，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单位，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政研室工作人员还不够三十个人，设五个科，班子成员就比较简单，主任文章兼职党总支书记，一个副主任叫何仪，另外一个副主任就是王晶晶了，下面还有一个从部队团职干部转业来的副调研员范民。

　　文章主持会议。王晶晶眼尖，想到自己是新来乍到，为了给文章一个好印象，就走了过来，给他的茶杯续了续茶水。

　　文章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现在，我们班子成员配齐了，我们来开个班子会议，对班子成员重新做个分工，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原来排名在李明志之后的何仪，由于李明志走了，在班子里头排名往上升了一个名次，心情不免高兴，首先发言：“我看，现在我们的班子成员结构非常合理，有男有女，我想分工就不要太麻烦了，原来如何分工的，维持原状就行了。”

　　“其他人的意见？”文章看了一眼何仪。心想，你何仪原来分管综合科、城市科，工作相对轻松，而且还时不时地可以在综合科报销一点个人吃喝的费用，你当然不想调整了。

　　“我是这样考虑的，王晶晶同志刚到我们政研室，对业务相对不太熟悉，要有一个过程，最好，先不要分管业务科室，先分管综合资料部门，一段时间后再做调整，这样可能更加有利于工作。所以，我的意见还是请何副主任分管社会科和区域合作科。”范民在班子中年龄最大，当过海岛驻军副团长，资格老，十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是个副处级，到现在还是原地踏步，明年年底就到退休年龄了。所以，讲起话来毫无顾忌，敢说敢为。

　　“我是这样想的，王晶晶同志年轻，有活力，有思想，有见地，让她分管社会科和区域合作科，容易出成果，这是从我们单位工作着想嘛。”何仪以前让范民三分，不敢和他有什么正面的冲突，现在见他快要退休了，而且这社会科的工作不好管，涉及的都是社会民生和历史遗留问题，头痛。再说，今后如果不分管综合科这一摊，以后要喝点小酒的机会都少了，所以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行了，行了，王主任的意见？”文章知道何仪不想挑社会科和区域合作科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担子，不想因为分工的事让何仪有所不快，就打断了何仪的话。

　　“我无所谓，分工我分管什么，听班子决定。”王晶晶没有选择。

　　“刚才，大家对班子分工的问题都做了表态，讲得都有道理。这样吧，为了保持工作的连续性，何仪同志还是继续分管他原来的那一摊，就是综合科和城市科，王晶晶同志分管社会科和区域合作科，老范，你就辛苦一下，分管信息科。我，没办法，当然了，主管全面工作和人事工作。大家说说，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文章想，王晶晶刚提上来，想必对分工不敢讨价还价。便同意了何仪意见，作了一个总结性发言。

　　何仪抢先表态：“没有意见。”

　　接着，王晶晶附和说：“没有意见。”

　　最后，范民表态：“意见嘛，倒是没有。班子定了的事就必须坚决执行。不过，我有个建议，王晶晶同志刚到我们政研室，今天晚上是不是安排一下，接接风？”

　　“好，应该的。不如这样，我们班子成员，和科长这一级的人全部参加。在哪儿吃好，今晚，今晚就吃好一点吧，让大家高兴一下，等一下叫综合科曾科定个房，就在龙女舫吧。”文章拍板同意。

　　当晚，在龙女舫二楼一个叫南海的房间里，班子为王晶晶专门举行了接风宴。当然了，文章坐在与大门相对的主位上。何仪待文章落座后，就随之坐在文章的左边位子上。

　　王晶晶请范民坐到文章的右边位上，范民推托说：“王主任，你是领导，这个位子应该你来坐。”

　　何仪开了句玩笑：“王主任，让文主任沾着喜气吧，你还是坐在文主任身边好一点。”

　　文章笑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范民嘿嘿一笑：“这样就对了，文主任高兴，你今晚一定要让文主任不醉不归啊。”

　　这样，王晶晶就坐在文主任身边了。

　　服务员摆好了酒杯，酒还没上来。文主任瞪了坐在对面的曾科长一眼。

　　曾科长离开了座位，对身后一个胖乎乎女服务员说：“上酒。”

　　胖姑娘问：“洋酒还是白酒？”

　　以前政研室经费紧张，单位会餐经常上几瓶几十块的长城葡萄酒，李成就当上书记后，好多讲话材料从市委办转到政研室后，财政局给政研室的经费多了，酒的档次水涨船高。曾科长不假思索地说：“52度茅台，来两瓶。”

　　“等等，还是来四瓶吧。”文章冲着胖姑娘，举了四个手指。

　　王晶晶瞅了文章一眼，麻烦了，今晚他们都是冲自己来的。如果空着肚子喝酒，容易醉，就对胖姑娘笑了笑说：“服务员，麻烦你给我来盒酸奶。”

　　机关，就是一个魔方。有时明明面对自己的是一面全红的方格子，前途无限，升职在望。可是，暗地里被人从后面悄悄一捅，面对自己那大红的一面眨眼间就成了漆黑一片。眼下，赵龙就是这样想的。一直不开口的他听到王晶晶提出叫奶时，终于忍不住了，干笑了两声，说：“我说王主任，女孩子吃什么奶？吃奶，要吃是我们男人吃！”

　　王晶晶听出了赵龙话中有话，不便搭腔。在党校时嘻嘻哈哈，好不亲热。现在，由于她的到来，在赵龙来看，占了他的位子，难免会有成见。怪不得有人说过，在一个单位共事，由于利益关系，同事之间难以结交朋友和产生真正的友谊。不过，她，还是想努力把不愉快当成蛛丝一样轻轻抹去，相信随着日子的慢慢过去，赵龙不应该会耿耿于怀。铁打的兵，流水的营。自己不会长期待在政研室，赵龙有才华，只要过了这道坎，不会久居人下的。

　　文章知道赵龙对王晶晶有敌意，再说，一盒一两百毫升的酸奶动不动就要一、二十块钱，十来个人都来一盒酸奶，单纯喝奶就要几百块钱了，不值得，就顺着赵龙的话，打起哈哈：“对，奶就不上了，我们今晚是来喝酒的，上茅台。”

　　第一道菜是清蒸石斑。两只鱼眼没有像在海鲜池时那么生猛，耷拉着，泛起了酸涩涩的白光。王晶晶想，这鱼眼多像赵龙！这小子在党校时对自己有说有笑的，现在触及到他的利益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今晚可要小心点。

　　曾科长见了这条足足有两三斤重的石斑，脸上活灵活现起来，站起身，拿起一双公筷夹了个鱼头放在文主任面前的盘子里：“领导带头。”

　　文章欠了欠身，和蔼地说：“大家吃大家吃。”

　　接着，曾科长又给何仪夹了个鱼脊：“这是鱼翅，吃了领导会飞起来，高升，高升。”

　　下来该给王晶晶夹块什么？曾科长转动了眼珠，还没想好。

　　王晶晶站了起来，准备从曾科长手上拿来公筷，给范民夹点什么，以示对他这个老干部的尊重。

　　曾科长见王晶晶站了起来，马上转身对王晶晶说：“你坐下，你坐下，我来我来。”

　　没办法，王晶晶只好坐了下来。

　　曾科长下筷了，夹起了一块鱼肚肉，递到王晶晶盘上：“这是肚，王主任，肚里有料！”

　　王晶晶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脸上一阵绯红。

　　眼看鱼快要分完了，赵龙心里忿忿不平，头被文章端走了，鱼翅被何仪吃了，如果自己连个鱼尾都捞不上，还怎么为人。他当仁不让地把自己的筷子伸向了鱼尾。由于鱼尾同鱼身间有条粗硬的脊骨相联，一下难以断开，手中的筷子暗暗发力，还是无法分开，急了，脑门似乎渗出汗珠，却不见有人出来帮一下，心里更是恼火。

　　还是王晶晶上来，拿起一把刀叉往鱼脊一戳，把鱼尾断开了。这样，赵龙就顺势把鱼尾挑到自己的盘上去了。

　　这时候，文章早把鱼头吃下肚里，来劲了，举起酒杯，左顾右盼，说：“好，第一杯大家一起干了，欢迎王晶晶同志到我们政研室来。”

　　文章说罢，一仰脖子，干了，亮出了杯底。

　　文章带头喝了，大家的眼睛不由都转到王晶晶脸上。

　　王晶晶知道这一杯躲不了，站了起来，脸上先是娇羞一笑，随之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了手心一翻，酒杯向下，胸口微微喘息，脸上马上热辣起来。

　　大家见王晶晶那么爽快，先后喝了。

　　这时候，范民用手扯了扯王晶晶袖子，暗示她单独敬文章一杯。

　　这一杯，就是范民没提醒她，她也要敬的。王晶晶给了范民一眼感激的眼光，向胖姑娘招了招手，胖姑娘过来给添了酒后，她便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说：“文主任，谢谢您，我敬您一杯。”

　　“好，我喝，你坐下吧。”文章以关切的眼神看着王晶晶，一口干了。

　　王晶晶仰起头，干了。她坐下来，想吃点菜，垫垫肚子，谁料何仪杀了过来：“来，王主任，我敬你一杯！”

　　“不好意思，那敢让何主任敬，我敬我敬。”由于何仪排名在王晶晶之前，官场规则使她不好推托。就这样，菜没吃一口，酒就喝了三杯，而且还是高度的。这使本来就不太会喝酒的她，脸颊上霎时飞起一片红晕。她想，班子领导就差范民没敬了，就想把敬班子的这一轮完成掉，又端起胖姑娘刚刚给她添满的酒杯，向范民作了个请的姿势。

　　范民怕王晶晶喝多了，等一下下不了台，支开了话题：“吃菜，先吃点菜。”

　　王晶晶没有理会范民的意思，怎么样要把这杯酒敬完。说：“范处，喝！”

　　“好，好，王主任，我喝，我喝，你少喝点。”范民爱惜地看了王晶晶一眼，一口把酒喝了。

　　王晶晶闭了闭眼睛，把酒咽了下去，额上冒出细汗，她想吃口菜了。

　　这时候，曾科长不失时机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浅笑道：“王主任，我敬你一杯酒，以后工作还需要请你多多指教！”

　　“曾科长，你坐下吧？”王晶晶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这杯酒，喝，还是不喝？本来她想吃点菜才喝，可是，曾科长已走到身边，赖着不走，只能喝了。酒，喝下去了，由于空腹，胃里就如炭烧火烤，真不舒服。刚才还是红扑扑的脸竟然发青起来。

　　范民看在眼里，悄悄走了出来，要胖姑娘上一碗稀饭。

　　就在王晶晶肚子翻江倒海时，好在上来了第二道菜，白灼野生大虾。由于大虾必须趁热吃才没有海腥味，一时间，大家忘记了劝酒，剥起虾壳吃起虾肉来了。

　　王晶晶终于松了口气，可以跟大家吃虾了，她把手伸向了煮得红光闪闪的大虾。范民阻止了她，叫她先把稀饭吃掉，免得肚子一时适应不了。

　　有了这碗稀饭垫底，王晶晶脸上又光亮了起来。她回头看了范民一眼，范民此时的眼光在关注着她，一时间，她心里感受到了一种父爱的感觉，心里暖乎乎的。

　　范民把剥开壳的大虾递到王晶晶面前，悄声说：“现在可以吃虾了，酒能少喝就少喝点。”

　　王晶晶“嗯”了一声，悄声说：“谢谢。”

　　还没等王晶晶喘口气把嘴里的虾肉全部吃掉，城市科的古科长悄然走到她身旁，小声说：“王主任，请多关照。我，先饮为敬了。”

　　“好，我敬你。”王晶晶眼看着古科长，想到刚才肚子打了点底，就微微一笑，一手拍拍胸口，一手端着杯，又喝了下去。

　　酒还没下肚，还在喉腔里打转，信息科罗科长冲了出来：“王主任，你来我们政研室，我万分的欢迎，万分的欢迎啊！不过，我这个信息科长信息不灵，失职。早知道你要来政研室，我，就要从家里拿来我自己泡给老婆喝的藏红花酒，那可是藏红花泡的哟，对女孩子来说，美容养颜。”

　　文章知道罗科长不会喝，一两杯入口，就要撒酒疯，就笑了笑说：“罗科，你要喝就赶快喝吧，不要啰唆了。”

　　何仪笑了：“这古科和罗科，一锣一鼓的，还真是锣鼓相当。”

　　“王主任，你，你喝，我就走。”罗科长睁着眼珠，见文章和何仪在催他，酒醒了一半，便不容分说地把酒干了，然后一步一歪地回到座位上。

　　“好，我喝我喝，你慢走，慢走哟。”王晶晶喝掉了自己的酒，见罗科已经有点醉态，还不忘关心地对他说。

　　这已经是第七杯酒了。平常，王晶晶过了五杯就不行了。眼下还好，许是心情好酒量大起来吧。正当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区域合作科的李萍科长出场了。李萍是个女同胞，说话做事相对平和一点，她上来后轻轻说：“王主任，你随意，我喝了。”

　　“谢谢。”王晶晶尽管想躲过这一杯，但现在除了没同赵龙喝过之外，其他人都喝了，就不在意这一杯了。

　　就在这里杯来杯往的时候，周圆圆敲开了李成就的家门。

　　李成就住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这里原来是广海建市前广海镇府家属宿舍。三间砖头平房，相互打通，一间是会客室，一间是厨房餐室兼保姆的住处了，最里一间则是主人的卧室了。要不是外面修了一道墙，埕地里可以停上一部小车，谁都不会相信屋里竟然住着广海的最高领导。就是会客室的陈设，非常简朴，除了一套红木沙发，一部9吋彩电外，别无他物。至于特别之处，就是这屋子所有的门都没有门坎，这是为了方便李太轮椅的出入。

　　李成就没在家。家里保姆见周圆圆是个熟客，就把周圆圆请到客厅。

　　这个保姆，六十出头了，是李成就老家的一位没儿没女的阿婆，李成就把她接来了，既是请她关照妻子的起居，同时是在照顾她晚年的生活。

　　李太知道周圆圆来了，就坐着轮椅从卧室迎了出来。保姆就去厨房忙自己的事了。

　　周圆圆坐在沙发上，自己烧开了水，泡起功夫茶来。

　　李太坐在轮椅上，面对着周圆圆，笑哈哈地说：“阿圆，你好久没来了，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看了看李太一缕白发飘在额角上，遮住了眼睛，周圆圆走了过去，伸手把那缕白发掖到她耳后，亲热地说：“阿姨，我很想来看您啊，可是，最近忙，李书记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在五一前建好鹊桥花园，所以，这段时间就少来了。”

　　李太慈爱地拍拍周圆圆的手，说：“你坐你坐，你忙就不要来了，年轻人嘛，工作为重。”

　　周圆圆坐了回来，先给李太递去了一杯茶，自己才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说：“阿姨，我再忙也要来看您，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是您的干女儿了。”

　　李太环视了空空荡荡的家，眼里空而无光：“好好，你就做我的干女儿吧，反正，你知道，我和老李，没儿没女的，老了，老了还不知道依靠谁。”

　　周圆圆握住了李太的手，温存地说：“阿姨，现在的社会，像李书记这样的好官清官不多了，您看您看，像李书记这样级别的官员，还有谁住在七八十年代的平房，真的是委屈您了。现在社会，哪个当官的，不是住洋楼呀，可是阿姨，你们呀……”

　　“怎么啦，我和老李没儿没女的，就是孤老两个，有这么一个住处，比起我们西区华侨农场那些危房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现在不是七八十年代了，人民生活改善了，您也要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啊。”

　　“是呀，话是这样说。可是没办法，老李说，要等华侨农场几千户危房改造后他才迁上新楼，”李太眯起眼，眼光朝向窗外黑沉沉的道路，想了想，突然说：“阿圆，你不是想做我的干女儿吗？”

　　“想。”周圆圆给李太添了茶水，说。

　　李太把眼光收了回来，说：“那你，往后叫我就不能再叫阿姨了。”

　　周圆圆反应快，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妈。”

　　“哎，这就对了。”李太高兴地拍了拍轮椅扶手的皮垫，不巧，皮垫掉落在地了。

　　周圆圆眉头皱了一下，心想，真是天助我。刚好给李太买了一张新轮椅，这李太旧轮椅的扶手皮垫就坏了。便笑了笑说：“干妈，这张轮椅该换了。”

　　李太面带浅浅笑容，欠了欠身，依依不舍地说：“这张轮椅还是你几年前送来的，要把它换掉，我还不愿意。”

　　“别人要给您换，您当然不舍得了，”周圆圆乖巧地说，“如果干女儿帮您换？”

　　“这还用说，女儿给我的多多益善！”李太爽朗地笑了。

　　“那好！”周圆圆说着说着就走出门外，拍了拍手，早已在门外等了多时的李明志和蔡园搬来了一张闪着银光的新式电动轮椅。

　　李太见周圆圆像变魔术般地搬来新式轮椅，局促不安地说：“阿圆，这，这是咋回事？”

　　周圆圆拍拍手，轻快地说：“干妈，怎么样，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就不知这东西要花好多钱吧？”李太摸了摸这新式轮椅的扶手，说。

　　站在一旁的蔡园开口了：“阿姨，你尽管坐就行了，甭管钱不钱的。”

　　“那样不好，我们家老李有家规，不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李太看了蔡园一眼。

　　周圆圆把手轻轻放在李太肩上：“干妈，我是人家吗？我可是你的干女儿！”

　　“哦，这，下不为例。阿圆，你知道，现在不比过去了，我们家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你赚几个钱不容易。”李太把周圆圆搭肩上的手拿了下来。

　　周圆圆见李太不再说什么，说：“干妈，我扶您上来，到新轮椅试一试，坐一下看看。”

　　“好好。”李太在周圆圆搀扶下，坐到新的轮椅上，脸上笑开了花。

　　李明志趁机说：“阿姨，这是一张德国进口的最新轮椅，是我们周总专门订做的，您看看，这轮椅的材质是造飞机用的钛合金，分量轻、制作精良、耐撞击，轻巧灵活！”

　　“这可要不少钱哟。”李太坐在轮椅子上，转了一圈。

　　“便宜，就是一辆国产大众汽车的价格。”李明志随口而出。

　　“什么，一辆国产大众汽车的价格？”李太抬起头，望着周圆圆，有点张皇失措。

　　“没有，这位先生没说清楚，是一辆大众汽车道具车，就是幼儿园小孩玩的，那种车的价格。”周圆圆瞪了李明志一眼，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这样，我就收下了。”李太把车往前挪了挪，又退了半步回来，说：“阿圆，你知道，老李这个人，真的是两袖清风，我给你说，昨晚，奇澳岛红树林餐馆老板黄水，知道我们老李不会收礼，就通过特快专递送来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你猜猜是什么东西，一只好重好重的金钱龟。”

　　“哦，金钱龟。”周圆圆转动了一下眼珠，说。

　　“就是嘛，”李太提高了声调，对还在厨房干活的保姆说：“大姐，你把那只金钱龟拿出来。”

　　保姆双手提着一个塑料盆，放在客厅地上。

　　“干妈，这可是好东西。”周圆圆靠近一看，只见这只金钱龟有八九斤重，头部细长，颜色蜡黄，顶部光滑无鳞，喉部、颈部呈浅橘红色。头侧眼后有棱形褐斑块。背甲红棕色，有三条“川”字黑色纵纹。很明显，这是一只野生的三线闭壳龟，盾片上的生长年轮清晰、密集，这同心环纹，足足有几十道，就是说，这只龟起码有几十岁了。

　　“这东西有什么作用？”李太问。

　　“干妈，您听我慢慢给您说。金钱龟是传统的中药材，在南方地区历来被视为珍贵的滋补佳品。由于金钱龟在食用、药用、观赏方面有广泛的用途，而且，野生龟数量非常之稀少，除深山老林之外，平原和丘陵地区的三线闭壳龟已经绝迹。因此，1988年还被列为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所以，金钱龟身价倍增，价格昂贵，年年上涨，特别是在港澳地区、东南亚一带的人，有吃金钱龟保健的习惯。现在，一只野生金钱龟被炒卖到几万元，甚至十多万元，简直贵过黄金，甚至有时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吃金钱龟，主要是用来增强免疫力，当然了，有人传说能治疗肿瘤……”

　　“哦，这么贵重，”李太蹙了蹙眉，自言自语，“怪不得黄水会送这种东西来。”

　　周圆圆认识黄水，这是一个无利不早起的家伙，就问：“干妈，怎么了？”

　　“昨晚，老李很晚才回家，我已经睡着了。今早，我把邮递员送龟的事讲了，被老李臭骂了一顿，说你知道黄水为什么会送龟来，那是，那是他的红树林餐馆是个违章建筑，市城管局正准备去拆。所以，老李要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只龟退回去。我说我一个残疾人，怎么退，我正想找你，你刚好来了，你就帮我退回去好了。”

　　周圆圆心里嘀咕，这黄水真是的，李成就不收礼是全广海老百姓都知道的事，还来这一手。再说，她不能因为这只龟的事影响到5000万的大事，就说：“好，干妈，您放心好了，这事我来办，我负责退还就是了。”

　　李太蹙紧的眉头终于舒开了，笑着说：“阿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干妈。”周圆圆离开了李府。心想，今晚来看李太，李太一定会说给李成就听。这样，李成就对她就会加深了印象分。下来，把报告递给他，就多了一层情分。

　　与此同时，王晶晶还在南海房喝个不停。

　　赵龙见王晶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杀了出来，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说：“王主任，恭喜你荣升，我借花献佛，敬你两杯酒。”

　　“不不不，我敬你！”王晶晶这时候已不胜酒力了，胃里泛起了一股胃酸，直上喉咙，喉头一阵发苦，“老同学，我们喝一杯就行了吧？”

　　“不行不行，第一杯酒，我是作为老同学敬你的，你喝不喝？”赵龙两眼发直，注视着王晶晶。

　　“好，好，我喝了。”王晶晶此时不想刺激赵龙，闷着头皮喝了下去。

　　“第二杯酒，我是作为你的部下敬你的，要喝吧？”

　　“哎，赵龙，作为同学，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们还分什么部下部上的。这杯酒以后再喝吧？”王晶晶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额头。

　　赵龙刚才一个人喝着闷酒，喝多了，现在有点头重过脚了，便扫了酒桌一眼，晃着头说：“全场注意了，大家都有，女人大点口，男人全进去。”

　　范民听到赵龙开始说黄话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劝告说：“老赵，话少说点！这杯酒以后再喝吧？”

　　“喝！其他科长敬酒，王主任都喝了，我这个社会科长敬酒就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了？”

　　范民没有法子，只好退到一边，摇了摇头。

　　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文章想想是，就面对王晶晶说：“王主任，你还是喝了吧，喝完这杯，我们就不再喝了。”

　　文章开口了，王晶晶只能照办，摇摇晃晃举起杯要喝，突然手一松，杯子掉在了地上，人跟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李萍见势不妙，掏出一张巾，给王晶晶擦擦嘴角，说：“王主任，没事吧？”

　　王晶晶吃力地抬起头，说：“没、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文章见王晶晶眼里白多黑少，转头对胖姑娘说：“快，来杯蔗汁解解酒。”

　　蔗汁来了，王晶晶一口气喝了一大杯，脸上不像刚才那样吓人了。

　　王晶晶双脚哆嗦着，要上洗手间。李萍甩甩头上的长发，跟了进去。一下，整个酒桌没气氛了，文章看了曾科长一眼，曾科长会意，站了起来，叫胖姑娘埋单。

　　埋单，走人。范民不忘还在洗手间内的王晶晶和李萍，便对着洗手间大声喊了起来：“李科，王主任有事吗？”

　　“好多了，没事了。”

　　“没事，我们就先走了，你用车送送王主任回家。”范民又叮嘱了一句。

　　“好！”

　　没多久，李萍搀着王晶晶走出洗手间。

　　王晶晶睁着眼：“赵龙？我同他那杯酒还没喝。”

　　李萍想，这时候你走路都走不稳了，还想喝，真的有点醉了，还是把她弄上自己的车，早点送她回家。便说：“他们都走了，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谢谢你谢谢你。”王晶晶迈了迈脚，一脚重，一脚轻。重时脚下如坠了一块铅板，迈不开步。轻时如踩了棉花轻飘飘。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