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爹的老屋，还是那两间老草屋：老泥巴墙、老麦草屋檐、老稻草屋塔、老垛子屋顶和老杉木大门。老三爹将李春雨迎进老屋，关上老大门、老窗户。屋里的老神柜、老神龛、老锅灶、老木床、老被窝、老蚊帐，还有老礼帽、老草鞋、老木屐、老镰刀、老木犁和老扁担，等等，都一一呈现在李春雨的面前。看来，人老了，一切都是老的、旧的、朽的、陈的、腐的，可是老三爹的智商并不老。

李春雨在老木盆内洗手后，老三爹便向他传教祭拜礼仪。

李春雨站在神龛前，虔诚地点燃了祭拜的灯草菜油灯、蜡台上的蜡烛和香炉里的紫檀香。接着，李春雨燃烧纸钱和黄表。刹那间，青烟缭绕，烛光缥缈。随后，李春雨跪在蒲团上，向列祖列宗行三跪九叩首的祭拜大礼，口中念着祈祷词……

老三爹有先见之明，他要跟李春雨诉说家史。

老三婆端出她精心制作的宵夜摆在八仙桌上，她对李春雨说：“孙儿，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宵夜分干茶（沙湖点心）和湿茶（沙湖卤菜）。

干茶，有京果、麻枣、麻糖、细麻叶、粗麻叶、绿豆糕、普通炒米、糯炒米和米团子九种点心，装在一个雕龙绘凤的桃木圆盘内。圆盘有九个多宝格，每一个多宝格盛装一种点心，这叫九九归一沙湖干茶。

湿茶，有卤肉、卤鸡、卤鸭、卤蛋、卤海带、卤豆干、卤千张和卤胡萝卜等九种卤菜，分别盛装在三个匠心独具、小巧玲珑的条盒内。每个条盒分三个格，每个格里放着一个景泰蓝小碟，共九个小碟，分别盛装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种颜色的卤菜。卤菜色泽鲜艳，香味四溢，这叫沙湖老九碟，也称九九归一沙湖湿茶。

两碗糍粑，并排放在干茶和湿茶中间。一碗晶莹剔透，氤氲上升，是甜味；另一碗金黄欲滴，香酥脆口，是咸味。

八仙桌的每一方，摆放酒盅、瓷碗、竹筷和小酒壶。

李春雨和老三爹对面入席，老三婆在一旁斟酒。干茶和湿茶，香味飘逸，沁入了李春雨的肺腑。老三爹和老三婆这样款待他，叫他于心不安。他知道：两位老人心事重重，有重要的“秘史”向他吐露……

屋外，漆黑一团，万籁俱寂；屋内，香烟缭绕，烛光泛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三爹意味深长地对李春雨说：“孙儿，今晚老三爹与你一起吃宵夜祭祖，尚不知何日何时何地再能与你共饮共聚。我想你聪明过人，已知‘红鬼魔头’杀人的内幕了。然而，我有心理准备，也许天明，你的师兄刘庆明就要来家拘留我，我将成为阶下囚。时下，只要你的仕途顺利，老三爹什么都不怕了，我已是一老朽了。然而，这绝不是说我参与了两条命案。此刻我坦诚地告诉你，两条命案与我无关。我和你一样，完全无辜，一无所知。可是，刑侦人员不会相信我。因为我否定了黄狗娃和胡英的‘白鬼、黑鬼’之说，这是我涉嫌此案的重要原因。进一步推断，黄狗娃和胡英要到‘活学活用’会场揭穿‘白鬼、黑鬼’的真相，他们引火烧身才遭‘红鬼魔头’暗杀。这与我否定‘白鬼、黑鬼’的目的不谋而合。‘红鬼魔头’何许人也？我能猜个八九分，他不是‘白鬼’就是‘黑鬼’，他掩人耳目，扮演了‘红鬼魔头’。‘白鬼、黑鬼’何许人也？我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至于我为什么要否定‘白鬼、黑鬼’之说，这与你的身世有关。如果‘白鬼、黑鬼’真相大白，你就会由‘红五类’变成‘黑五类’；你的‘红色履历’就会变成‘黑色履历’；你就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后裔了。你的政治身价就会一落千丈！你的前途也就到此终结！”

李春雨惴惴不安地说：“老三爹，您的话我听不明白！”

这时老三爹感到是向李春雨陈述身世的时机了，便向老三婆点头。

老三婆踮起小脚，跑到房里用长满老茧的手从古香古色的樟木箱里取出一个红匣子。然后从匣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外三层里三层地将红布包打开，将一份血书、一枚长命锁、一纸遗嘱和一本张氏家谱等四件秘史证物摆放在八仙桌上。

李春雨瞠目结舌，不知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