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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说》季外篇(4)

晓说4 作者:高晓松


80年代那10年,我们听了世界流行音乐100年的音乐,读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几乎所有的书,那时候书都引进得很疯狂。就是大家早就应该读的书没有读到。然后读了那么多的书,听了那么多的音乐,系统地把电影什么都看了。也许并不是那个时代的大师过多,而是我们看到了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所有大师的作品,这些作品密集地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给了我们巨大的影响。我们那一代人,就是有一些崇高理想,这个是畸形的产物,但是那一代人确实是这样。

我们那一代人,真的有那种纵横四海、改造国家的理想,而且勇敢,我们那代人因为单纯,所以勇敢。单纯和勇敢,是伴生的、相辅相成的东西,就是你越单纯,你越勇敢,你越勇敢,你就越单纯。所以我有时候跟年轻人聊天聊不了,他老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就是因为他不勇敢,他不勇敢他就不单纯,他越不勇敢就越不单纯,越不单纯想的事儿越多,他就越不勇敢。那个时候出国跟今天不一样,今天出国的大部分是父母有钱,能供得起。现在我在美国看到的年轻留学生,很少有打工的,而他们所有的美国同学全在打工,美国同学家境并不差,那就是美国文化,都在打工,而且普通的美国大学生,要打两到三份工。反观中国留学生,全都不打工,或者说很少有打工的。所以跟我们那代人不一样,我们那代人出国,人人打工,因为没有办法,那一代人家里挣46块钱的是工程师,挣55块钱的是教授,就在那个情况下。当时的汇率是8.3,一个教授挣的钱,差不多相当于7美元,到了美国,你不打工怎么办?你爸一辈子挣的钱,只够你半学期的。所以我们那代人勇敢,出去大家全都刷盘子,女生当保姆也没问题。出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喝一口美国牛奶都晕,说牛奶原来是这味儿。我还记得我站在超市里,看着那个牙膏,都不知道牙膏怎么开。我以前只见过一种拧开盖的牙膏,然后在超市里看了半天这个牙膏,说教教我,这个怎么打开,都不知道。我们那代人,两个月给家里写封信。那个时候穷到要托人从北京背信纸到美国去。现在好,一天不跟妈妈视频一会儿,微信一会儿,好像都不行。那个时候家里孩子多,反正丢俩都没事儿。那时候,我自己一分钱没有,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就说,你多大岁数了,20多岁,在一个港口城市,你活不下去吗?

大家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相爱,相爱就相爱了,老子跟你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个时候的户口还很严格,做出选择的代价更大,比今天大得多,但那个时候的人更勇敢,更愿意做这个选择。今天其实代价并不大,什么户口,什么这儿那儿的,代价不大了,大家却都开始算计了,开始算我为你付出这个代价值不值得,等等。那个时候,大家相爱,真的愿意付出一生,结果这一生,不是北京人了,就跟人走了。我自己以前的会计就是这样的,一个北京姑娘,到现在还是天津户口,她爸她妈当时都给她跪下了,她说不行,我得跟他去。现在回想起来,你说你老了,有什么可回忆的。你是回忆你一辈子曾经算过的账,还是回忆你一辈子曾经勇敢做出的选择?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是那一代人,我自己当然觉得自己挺好了,当然这只是我片面之词。但是我觉得那一代确实很值得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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