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客厅，我一眼就看见惠民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喜悦的神色。在写字台的角上却搁着一枝花朵开得很茂盛、姿势长得很挺拔的腊梅。我默默地走向书桌横端的一只椅子上坐下。

惠民大概还没有发现我不愉快的神情。他拿起那枝梅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笑着说：

“淑！我给你带来了一枝梅花，你喜欢它吗？”他把梅花递给我。

我微微地点着头，从他手里接过梅花。写字桌上本有一只花瓶，瓶是空的，我就顺手把它插在瓶里。惠民望着我，用一种低沉的、含着无限深情的音调说：

“在百花中，我最最喜爱梅花，我指的就是这种冬天的腊梅。我爱它，因为在这世界上，任何美丽的花，一到严冬都枯萎了，唯独腊梅，虽然没有绿叶的扶持，只有花朵孤零零地长在树枝上，然而，它不怕朔风的吹刮、严霜的打击，在冰天雪地之中独特地、骄傲地开放着一颗颗灿烂的花朵。它有奇特的姿态、耐人的香味、坚强的个性和清高的品格。它不怕风、不怕雪，更不怕任何打击，它能挥发它固有的、独具的光辉，点缀在这冷酷的人间；它能给予人们一种兴奋、一种鼓励、一种启示。因此，玫瑰纵然有美丽的外貌，牡丹纵然有富贵的姿态，却都引不动我的心。在百花中，最最能引动我爱恋的就是这冬天的腊梅。淑！你同意我这些话吗？”

这一字一句，不像是他在说话，倒像是听他在念着一节美丽的、动人的诗句。我被这些诗句感动了！我眼睁睁地望着那枝腊梅，忘了我方才心头的烦恼，只觉得我的心轻飘飘地似乎在向上飘去……他呢，一只手抚弄着我的头发，一只手压在我的手背上，我别转头对他看了看，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充满着热情，更充满着火，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我也不想逃避……

他伸出了舌尖，在上下唇的四周舔了舔，大概想润湿一下干燥的嘴唇吧。他又继续用温柔而热烈的声音说下去：

“淑！请你恕我忠诚地说出我心里的一句话：我爱你！”他顿了一下。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意呢？还是在后悔那句孟浪的措辞？我低下了头，只觉得脸上在发热……沉默给予他接着说下去的勇气，“我想你总不会骂我太荒唐，责我太狂放？因为你的一切，实在太引动我的心了！让我把这‘梅’字给你题个名儿吧，愿冬天的腊梅，象征着你宝贵的生命。换句话说，我希望你能永远像冬天的腊梅那样，不怕严冬的侵袭、不怕风霜的吹刮。不屈服、不气馁，不管将来的环境变化到什么地步，你应该记住：你是一个勇敢的、独特的，像腊梅那样具有不屈不挠的坚志和精神的女子。把握住时间，利用你的聪明和力量在这万恶的、黑暗的世界上奋斗下去，生存下去。梅！我愿我们携着手一同迈步向前走。”他截住了话，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指有些颤动。

这一长段话，与其说是给我一种鼓励，毋宁说是给我一个刺激更恰当，因为我又想起了方才母亲说的一段话：“一个年轻小伙子正正派派的，没有一些浮滑相，倒也不大多得……我自己女儿的个性我会不知道？难道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天哪！假使她现在冲下楼来走进客厅，看见她心爱的女儿给一个青年男子握着手，抚弄着头发，她一定会惊叫起来……哟！我的心突然感到一阵揪痛，觉得不应该这样糊涂。我不应该背了父母去和一个男子干着“谈情说爱”的勾当。我的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可以去做这种他们认为“伤风败俗”的事呢？一阵警觉、悔悟袭上心头，我挣脱了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想要对他说几句警戒的话。但是，当我一站起来却发现他眼中露着一种光芒，这光芒里面，包含着的是英勇、磊落、热烈、期望……他看见我这突然的态度，一下子怔住了，随之，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似的：哀求、挣扎、求助、绝望，代替了方才那一种光芒……唉！我该怎样做才好呢？我陷进这昏乱的、矛盾的圈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