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一口气说了这一大篇之后，我本想顶撞她几句，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我不要在言语上占到胜利，而最有效的抵抗办法，就是采取沉默的、置之不理的态度。然而这种态度，显而易见会激起他们的愤怒。果然，父亲第一个说了，语调仍是很激烈的：

“你现在就回答我，姑妈给你说的这份亲事，你究竟答应不答应？我这样说还是给你留一个面子，你不要弄错了，以为我们有什么顾忌。你年纪也不小了，给我骂起来也没有什么趣味。”

“……”藏在眼眶里已有好久的眼泪，到这时，任我怎么忍也忍不住，我开始哭了……母亲看到弄成这种局面，心里当然很着急。我听到她用一种低沉的、感伤的口吻向父亲说：

“你先不要发火，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平时，都给你放纵惯了，以致养成今天这种目无尊长的样子。自头至尾，只不过活了十多年，就要想推翻一切，这——这还成什么世界？ ”

“颂哥！你且慢发火。”姑妈走到父亲面前说，“那张照片呢。你拿出来给她看一看。我保证她看了照片，不肯也会肯的了，喏！淑华！你瞧，姑妈不是在哄你吧？那么漂亮、端正的少爷，到哪儿去找？”

姑妈说着，果然一只手搭到我的肩上来，另一只手里却拿了一个照相镜框凑到我面前来。我不等她的手伸近，就一个转身，走远了几步，给她一个不理。可是姑妈实在太可恶了，她看见我这样，非但不生气，反而又跟着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别怕难为情，你瞧瞧 ……嫁给了他，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她说着，又把镜框凑过来。我真是愤恨到极点了，要不是因为她是我的长辈，我真想破口辱骂她一顿，但是我终究不能这样做。我停止了哭泣，咬紧了牙齿，把眼睛合得紧紧的，仍旧给她一个不理。不想就在这时，我觉得我手掌心里被塞进一个硬而凉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还是那不知趣的姑妈在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时，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我无法克制自己倔强的个性，用力把照相镜框往地上一摔，玻璃立即纷纷掉在地上。我不顾一切地冲着姑妈愤怒地说：

“姑妈！我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你姑妈瞧着好，就请姑妈嫁给了他吧。”

“哎呀……！”是姑妈和母亲同时发出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我听见写字桌上发出重重的“碰……”的一声响，不用说，是父亲在拍桌子了！他那愤怒的、响亮的责骂声在空气里震荡着：

“这——这还成什么体统？还成什么世界？反了，真是反了！哼！你给我滚过来！”

但是，我仍站在原地，咬紧牙，握紧拳头，准备接受任何惩罚，平时那种倔强的、任性的脾气在支撑着我，我一定要放出胆量放出勇气去反抗！然而，母亲走过来把嘴靠近了我的耳朵，用一种忧郁的、伤感的，甚至是哀求的声音轻轻地对我说：

“宝！你听妈的话，走过去……事情要慢慢儿想法子的……”我听到母亲这种断断续续的、近似颤抖的声音，深深地受了感动。我没奈何地依顺了母亲的话，转过身子低着头，缓缓地走到父亲面前，站定了。这时，我发觉我脚前面的地板上沾上了几滴水……

“我对你说，”父亲斩钉截铁地，“你不要想昏了头，做梦似的想要嫁给惠民，你休想我会答应你！我对你说，姑妈给你说的那份人家，你究竟答应不答应？我限你三天里面去决定。你依从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要是你再跟我倔强的话，哼！你别怨我做爹的不给你面子。我一定要去告他一个引诱人家闺女的罪名。到那时，他给抓了进去，判个三年五年的，你又能怎样？试问：你嫁得了他嫁不了他？听见没有？你自己想想明白吧。哭——有什么用？你纵哭死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答应你嫁给这小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