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抗命 6

生死恋 作者:林淑华


母亲自阿姨生下一个女儿后,虽然很高兴,但是,她心里还在犯愁。因为女儿到底代替不了儿子。阿姨又未再生育,母亲岂非白操了心。另外,母亲的眼疾越来越加重。她眼珠周围的一圈灰白色眼翳开始向里发展,因此,她心事重重。照现代的说法,也就是白内障吧?白内障也不是没法治的,即使失明了,也还可以动手术或晶体移植,仍能重见光明,但在 30年代,中国的眼科还无此先进技术,也就成了无法医治了。母亲是信佛的,因此,为了林氏的“香火”,也为了她自己的眼疾,她曾向送子观音许下抄写一百部《心经》和《金刚经》的心愿,恳求菩萨能赐林氏后继有人和免除她双目失明之灾。这抄写一百部经文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我每天用小楷笔蘸了朱砂在黄裱纸上工工整整地抄写。其实,我心里认为此举纯属迷信,根本毫无用处。但是,我还是顺从了母亲的心意,把此看做对母亲的一种安慰,同时也当做提高自己书法的机会。

我在抄写《心经》、《金刚经》之余,仍继续自修我的学业。另外,我对文学的兴趣也丝毫不减。除了以前看过的那些新文学作品外,后来又看了许多其他文学作品。我还订了几本杂志,如《女子》月刊、《新人》周刊等。

我从小学升入初中后,念的是古文,老师出题时都要学生用文言文来写作文。自己写日记时我也用文言文来写。自从看到新文学作品后,又看了惠民写给我的信都是用语体文写的,于是我也开始学着试用语体文给惠民写信、写作文和记日记了。

也就在我十七岁这一年秋末初冬的时候,莺姐夫妇带着我雇了一条大船,把我们生身母亲的灵柩运回平湖县乍浦镇,和父亲的灵柩安葬在一起,到了目的地,我们住宿在我姐夫的一个亲戚家里。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名叫紫莺的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她后脑拖着一条辫子,人很瘦小。有一天,女主人吩咐她做的一件事做得不称心,女主人大为不满,怒责她不算,还揪住她的辫子把她的头用力往墙上撞,霎时间,一个红红的鸽蛋大小的包就出现在她的额头上,隐隐地快要出血了。那小丫头眼中含着泪,却紧闭了嘴一声也不吭。我当时看着很替她着急、不平,也很反感。但碍于在姐夫的亲戚家,我又是一个仅十七岁、初次去做客的姑娘,哪有我置喙的余地?这一情况给我的印象却很深。后来,我们把母亲安葬的事办理完了回到上海,我还久久不能忘却当时那小丫头一副可怜而倔强的神情。我忽然异想天开,把这小丫头受虐待的情景试着用语体文写了一篇题名《紫莺》的短稿,写完了,却没有勇气把它投寄出去。

眼看这一年已剩下没有几天了。正是严冬季节,气候阴冷阴冷的。望望天色,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我和母亲都坐在前房。我在抄着《心经》,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母亲,看到母亲手里拿着水烟袋却没有把“媒头子”点上火抽烟,眼睛望着窗外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因为煤价上涨,也不好买,只好节省用煤,所以屋子里虽然生着火炉,却不能再像过去冬天那样暖和了。现在总是把煤末子压在上面,中间打了个洞,不让火炉灭掉,只让屋子里保持着一点微温,让手指能写字和干活罢了。这时却听母亲低声地叹着气:

“唉……!要过年了,东西又都涨价了!这日子真不好过啊……!”

我听母亲这样说着,心里也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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