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近情者(3)

最艺术,最民国 作者:潘剑冰


当然,齐白石的多情绝不仅仅针对年轻漂亮的女孩,与齐白石接触过的人都很容易感受到老人那真挚、朴实而又热烈之爱。齐白石如此长寿,一生历尽生离死别,他对于故去亲人朋友历久不衰的真情尤其让人动容。

有一次新凤霞和刘金涛去看齐白石,老人说:“你们跟我来。”说着将二人带到了屋子外面,原来在房后有一个用砖砌的圆形小神龛,里面有一个牌位,上写“某某夫人之位”几个字,这个“某某夫人”正是齐白石的结发妻子陈春君。老人让新凤霞和刘金涛向牌位鞠躬,二人鞠躬三次,他自己也吃力地鞠了三个躬,每逢初一、十五他都要给灵牌上供、行礼。

齐白石把新、刘二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因此带他们来参拜陈夫人,可见这件事在老人心中是十分神圣的。此时陈夫人已经去世十余年了,生死两茫茫,齐白石对她的感情却没有减淡,不思量,自难忘,怎不令人为之感动!

在读齐白石的自述和欣赏他的画作时,这样的感动不时会出现。

三十岁时,齐白石从木匠改行当画匠后,齐家总算解除了温饱问题的警报,母亲紧皱了半辈子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来,最高兴的还要数他的老祖母,她对齐白石说:“阿芝,你倒没有亏负了这支笔,从前我说过,哪见文章锅里煮,现在我看见你的画,却在锅里煮了!”祖母的这句话让齐白石铭记了一辈子,他题写了“甑屋”两个大字挂在墙上,意思是说:“可以吃得饱啦!”1924年,六十一岁齐白石将自己北京的画室也同样取名为“甑屋”。他回忆了往事,在匾额上这样题道:忽忽余年六十一矣,犹卖画于京华,画屋悬画于四壁,因名其屋为甑,其画作为熟饭,以活余年。痛祖母不能同餐也!

在白石老人的《牧牛图》里,那位着红衣裳白裤的赤足牧童就是童年时代的齐阿芝,题记为:“祖母闻铃心始欢(自注:璜幼时牧牛身系一铃,祖母闻铃声遂不复倚门矣),也曾捻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祖母闻铃盼孙归的情景,齐白石一刻未曾忘怀。

这种思亲之情有时候还会让老头子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七十四岁时,齐白石到成都游玩,忽患牙病,痛不欲生。其时他当口的两牙,左边的一个早已脱落,右边的一颗也摇摇欲坠,这次牙痛想是这个病牙在作祟。然而,齐白石因为想起幼龄初长牙时,他的祖父母和父亲母亲喜欢得不得了,说:“阿芝长牙了!”他觉得:“当初他们是这样的喜见其生,我老来怎肯轻易地把它拔去呢?”所以他其后一直忍着疼痛,直到一二十年后这只病牙已经发展到连不吃饭都疼痛难忍,才不得不将之拔除,为此他还感念幼年,潸然泪下。

新凤霞用一句话来概括齐白石——“天才的、可爱的、特重感情的老画家齐白石”,三个按语下得非常得当。林语堂说“不近人情的艺术是恶劣的艺术”,鲁迅说“无情未必真豪杰”,大艺术家非但不能无情,反而必须多情,多情的艺术才是伟大的艺术,多情的艺术家才是伟大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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