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挚爱(8)

光的喜剧 作者:袁洁


有关摄影画面能承载多少信息量的争论由来已久,但对于一张挚爱之人的照片,人们几乎有着一致的观点:照片所能告诉我们的往往比我们渴望的要少得多。这句话揭示了摄影无法全面承载一切真相。当我们看到一张父母年轻时的照片时,如果没有真实参与到照片当时的拍摄情境里,那么这张照片对于我们而言会非常陌生,这种陌生之感与亲人日夜相伴在我们身边的事实交织在一起,让解读挚爱之人的影像转变成了一场剧烈的脑力博弈:渴望揭示挚爱之人的形象的同时,又渴望将照片中这一陌生的形象与自己脑海中熟悉的形象发生关联。这种行为使得观看过程被无限拉长。或者说,照片在主动引诱着我们,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参与其中,都将被迫入戏。而这一过程正是探索摄影隐喻与揭示的过程;或者说,是照片里的形象与观看者一起参与了互动,而这种互动往往来自我们的一种原始情感,是一种爱的本能。肖像绘画和肖像照片有着很多不同。漫长的绘画过程淡化了人们脸上所能有的自然表情,画师手下的家人总是挂着一副不自然的僵硬神情,千篇一律地成为墙上的一抹警醒,家族画像规格统一地挂在墙上,这不是用来怀念,而更适合瞻仰。或许就是因为模特必须保持过长的时间,才导致了蒙娜丽莎展现出了那样一种似是而非的微笑。肖像画和肖像摄影比起来是一种庄严的炫耀,是线状的,是可以追溯并且可以延续的。而家人的一张照片,往往来自于生活中的一个片段,它是点状的,不可延续的。观看家人的照片,记忆永远只沉溺在拍照当时的那一瞬间。我们将家人的照片捧在手里,将自己眼睛的焦点与画面做最近距离的贴近,为的是将画面中他们所穿的衣服、姿势、容貌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就是这样,也只是就照片论照片,照片中的人成为绝对的第一主角。与之相比,我们则几乎像一个彻底的失忆症患者,因为时间只存在于照片记录的那一点,无法成为电影镜头里倒逆和快播的镜头。还记得当我问我的母亲,那张她和好友的合影是谁帮她们照的,为何而照等细节时,她说她早已经记不清楚了,所能回忆起的只是当时这张照片拍摄的情境,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神谕之夜》中的理查德在照片中找到了十四岁时的自己,可他很难因此联想到在姐姐十三岁或者十五岁生日宴会中自己和家人是什么样子,甚至很难找到自己一个月前某一天的具体记忆。当我们看到一张自己多年之前所拍摄的照片时,几乎所有人都会不禁反问自己:“看看那个时候的我,可这些年我又做了些什么呢?”一张截取时空的照片不管是从科学角度还是从情感上都无法为此给出答案,我们的记忆是真空的,这些点无法连成一个有效的平面满足我们的探求。时间因此成为一种让人无能为力,只得捂面而泣的悲剧力量。

解读照片的过程是一次感性的发掘之旅,观看者和照片的被摄者共同促就了一张照片的价值。就算完全不知道密特朗和马萨琳娜两个人是谁,也能在这张照片中看出些许的异样,因为父女之间的合影往往都是快乐的,这才是人们理解中的影像,不符合情感逻辑的影像立刻会被观看者的本能所声讨。我们面对一张照片时总是无法冷静,感情随时都尾随在头脑里,挚爱之人的照片验证了我们作为人的脆弱面,这种脆弱是那么可贵,它是一个人本能的见证。恋人之间的影像同样精神饱满,暗藏观看之道。让我们一起来看两张相隔久远的对比照片,照片中的人物都是已逝的法国思想家和哲学家安德烈·高兹(Andre Gorz)和他的妻子多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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