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生米与鱼(1)

快活馋 作者:高军 徐路


我有一个朋友离婚后热爱上了烹饪。老婆走了,没有人给他烧吃的了。起初他在外面买着吃,饭是会煮的。他的前妻在锅里曾经做过一个记号,淘两罐头米,放多少水。东北大米放到哪里做一个长记号,籼米放到哪里做一个短记号,杂交米放到哪里画一个圆圈。水就按她做的记号放,保管错不了。他把米淘上,放水的时候又看到这个记号,眼泪就下来了,捧着锅呆住了,然后就哭倒在地上!他锁上门到街上吃。

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个烧饼炉子,炕一种叫“朝牌”的烧饼,形状像上朝大臣拿的朝板。烧饼在案板上做好后,用刀浅浅划数下,上面撒上芝麻,贴到炉壁上。炕烧饼的不吃烧饼,中午他老婆给他送饭,一碗煮得煖松的白米饭,饭上面有几块油浸浸的咸鸭、一根泡红椒,还有碧绿的白菜。炕烧饼的从围裙里掏出一瓶二两的“红星”二锅头就喝上了。喝一口,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喝两口,发出两声幸福的叹息。然后夹一块咸鸭咬一点点肉,再夹一筷子白菜。这个人吃菜很细,他喝好几口酒才夹一筷子菜。一边咀嚼着,一边跟他老婆说话。他老婆在旁边帮他看着火,一边回头跟他说:“中午少喝点,上次把一百当五十找给人家了!晚上我买了一个鱼头,做鱼头豆腐吃,晚上喝点不耽误事情。”炕烧饼的把酒瓶举起来看看说:“不多,一两还不到呢!”我那个朋友看得眼睛喷火,恨不得像鲁智深一样抢过来就吃。

“买两块烧饼!”

他老婆看了下说:“烧饼好了。”炕烧饼的放下酒瓶子,把手在盆里浸了水,伸手进去掏烧饼。掏上来放在案板上,散发着馥郁的芳香。炕烧饼的大约看到他馋虫在蠕动,他说:“趁热把烧饼从中间剖开,到隔壁许老三卤菜店,称上个二两卤猪头肉往里面一塞。搞两杯白酒,味道不晓得有多好!”说着拿刀把烧饼从中间剖开,然后往旁边一指。他捧着两块腾腾冒白烟的烧饼,在许老三店里夹上了猪头肉,一边吃一边往家走。他用一只手拿着烧饼,一只手护在下面。烧饼上掉下的芝麻和猪头肉碎屑都被他接住,他不时停下来,把这些零碎又塞回口中,真是颗粒归仓呀!这时他发觉那种对前妻不可遏制的思念开始退潮了。吃是一味疗伤的好药。我以前看过报纸说一个女的失恋了,就狂吃快餐,结果吃成一个大胖子。我们这里的老人如果看到一个远方的游子思乡,涕泗滂沱的时候,也会劝他吃点东西,“吃饱了就不想家了!”如果这个游子听劝,他就吃,吃一点好味道的东西。吃到坐在那里打嗝,血都跑到胃里参与消化去了,脑部缺血,所有的思维活动就停止下来了。脑子里一片空明境界,好了!这时候他什么也不想了,他的眼睛像失了焦似的,看着一个无限远的地方,神情像一个罗刹国的诗人坐在马背上一样,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如果是冬日,最好旁边有一炉火,有一只搭脚的凳子。双手环抱在肚子上,把脚跷到凳子上,你像一只大蟒吃了一头黄羊,现在你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消化这头黄羊了。

离婚那个时间段里,是一个味觉上的探险与试验之旅,他吃遍了他家方圆五公里之内的烧饼摊与面馆、小饭店,得出一个结论—还得自己烧!猪头肉夹烧饼吃久了也不行,上火。嘴肿得猪拱嘴似的,吃黄连上清片、喝莲心茶清火。面也不行,天天面,腿都吃软了。好的面总要十多块一碗,里面还没有几片牛肉。吃完了这几片牛肉之后翻翻下面,都是红得像血似的辣椒汤。这东西怎么克化得动,下面的“菊花”这几天隐隐地痛起来,痔疮怕是又要发作了。火不上行,必从下泻。苦难日子刚刚才开了个头。那几日他挨蹭着走路,高抬腿轻落步,五官扭曲跟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一样。他自己觉得都应该弄面锣,一面敲一边行,且行且喊:“我是个倒霉的大麻风哟!”“都离我远着点!”夜里他痛醒过来,扶着屁股到处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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