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57/格蕾丝有了新朋友(4)

我从未爱过这世界,我只喜欢你 作者:艾玛·亨德森


母亲将几根定位针一齐衔在嘴里。透过那天早上她才让美发师给烫的深褐色短波浪,我看见了她白色的头皮,有几处甚至露出了发根——短短地支棱着,好像她种在花园小屋里的小花苗。

我看着大夫低垂的脑袋。这颗脑袋上没有多少头发,却有光泽和雀斑。我从没见过一颗长着雀斑的脑袋。我摸了摸它。大夫迅速起身,走回办公桌前,在一张表格上写起来,他眉头紧蹙,就连他的光头,尤其是光头最前的部分,都出现了如海面一般的皱纹,像极了缝纫机边母亲给我做裙子的布料。

接着,我要在大夫和护士的注视下在房间里绕圈。我身体赤裸,头晕目眩,摇摆踉跄地走完了几圈,大夫让护士叫我停下。他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写。我待在立定的地方,感觉到了温暖,至少一半的我感觉到了温暖,因为立定的地方离火炉比较近。在炉火的映照下,我的腿、臀和背一定变成了大夫脑袋一样的红颜色。

“行了,”他打着哈欠说,“入院表,填好。三级治疗,选定。身体是否有炎症——这个我一会儿查,同时查她的反射。”

护士在我脖子上挂了一条干净袍子。袍子是灰色的,比先前那条短。她让我坐到大夫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大夫借着一束光,往我的喉咙看进去,像所有大夫那样,给我含了根压舌板,并用一端带有小电灯的冷金属棒戳了戳我的耳蜗。

“堵塞。”大夫说。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眼睛、鼻孔,敲敲我的脑袋和小腿骨,然后把我放在沙发上——脱了我的袍子——用摇来摆去的听诊器周身听一遍。我尽量纹丝不动地躺着。他挠我脚心,用手指抚触我手臂上的毛发时,我都屏住呼吸。

大夫叹口气,再次回到办公桌前,一边说一边写。

“反应迟钝。病患感觉系统严重衰退。今天的体检中,我发觉病患对痛觉乃至一切感觉的感知能力都严重退化。”他停下笔,抬头看着护士,“这在脑瘫病人身上不奇怪。你知道吧,休斯护士?我相信超过百分之三十的病患都有。”

“是呀,大夫。这样对他们也许更好。”

“也许,也许,”大夫一边回应,一边写,写字时不再说话。他用他的派克笔写完最后的句点——那支笔与父亲的很像,但更蓝、更新——小心地将笔帽盖上。做完这一切,他看来松了口气。

“病情相当明了。”他扫一眼堆在面前的文件,“生理、心理均有缺陷。看来是先天的。记录从病患八个月大时开始。有足部、面部畸形,颅骨、脊椎错位。”

大夫翻阅着厚厚一沓信件、表格和报告——格蕾丝·威廉姆斯,三岁、五岁、六岁半。

“啊!脊髓灰质炎,六岁。左臂、右大腿痉挛性瘫痪。”

大夫将视线投向站着的我,我正学铁道臂板信号机的样子,平平伸出自己的好胳膊——就像母亲教我的那样,以便休斯护士重新给我系好袍子。

“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骇人而动物性的东西,不是吗,护士?”

他看看我下半身,又看向我上半身,马上就要看到我豆子一样小的眼睛时,我将眼珠鼓起,吹起双颊,让空气顺嘴唇慢慢漏出。口水喷在了我的身前。

“一群怪物。”大夫补充道,“再没有更好的方式可以描述他们。瞥一眼就知道她心理残疾了,不是吗?我想她不会说话吧?”

“还不太会。能发几个音。其中有些,也许是单词,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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