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4)

天堂向左 深圳往右 作者:慕容雪村


电话没人接,肖然不死心,又拨了一次,听见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说:“您好,中洋公司,找哪位?”肖然说找韩灵,那面静了一下,然后说韩灵昏倒了,“我们老板送她到医院去了。”肖然腾地跳起来,激动得舌头翻转:“哪家医院?快,快,快,快告诉我,我,我,我是她男朋友!”

钟德富上楼时就开始不老实,一手搂着韩灵的腰,一手来回地摸她衬衫里的乳罩带,心里痒痒得像生了蛆。韩灵爬了两步楼梯,累得娇喘阵阵、香汗淋漓,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也顾不上理会老钟的轻薄。好容易爬到五楼,她砰地靠到墙上,一张脸白得吓人,有气无力地对老钟说:“钟总……麻烦你……我包里那把黄色的……钥匙。”

房里一派混乱景象。被子没叠,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暧昧气息;枕套有两个礼拜没洗了,油汪汪的;桌子上搁着一碗没喝完的汤,两只苍蝇正围着碗沿起起落落。老钟扶着她往里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团卫生纸,黏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内容,心里一阵腻歪,鼻孔哼了一声,说:“小韩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然后不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推搡着把韩灵放到床上,自己似蹲似站、犹犹豫豫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

韩灵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眼前金星飞舞,额头虚汗直冒,在床上吐纳了半天,烦恶稍减,于是强坐起来向老钟表达谢意:“钟总,今天真是麻烦你,我现在好一点了,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想了一想,觉得语气有点生硬,又补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太乱了,真是委屈您。”说完艰难地挤出一个惭愧的笑容,笑得老钟欲哭无泪。

看着韩灵魂不附体的样子,钟德富明白,今天即使想做什么也做不成,霸王硬上弓不是他的风格,作为一个有家有业有地位的财主,他也不喜欢乘人之危,这事总要你情我愿才有趣。老帅哥钟德富在这一点上很健康,宣称自己有“三不上”:一不上醉鸡,因为人喝醉了难免会反应迟钝,无法领会他武功中的精妙之处;二不上病鸡,病人身有晦气,招惹了不仅大耗真元,而且会破财伤身;三不上瘟鸡,主要是怕传染。当然,今日不上不等于永远不上,健康的、清醒的、笑靥如花的韩灵还是符合他的性审美观的,惯于作长期投资的老钟在心里盘算了最多一秒钟,立刻就有了主意,他从LV真皮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港币,笑眯眯地放到桌上,一张胖脸像耶稣一样慈祥,对韩灵说:“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一点小意思,你去买点东西补一补。”

1994年深圳出租车起价十二元,每公里两块四,这在全国恐怕也是最贵的。从蛇口到罗湖医院,计费器一直在不停地跳,肖然满头大汗,一面抱怨司机不开空调,一面不住声地催促:“快,快,再快,再快!”湖南籍的士司机被催得手忙脚乱、腿肚子抽筋,忍不住回头大声反驳:“桑塔纳哎,一百四十公里啦,再快,你还要不要命了?”

肖然没有回应,红树林招摇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只海鸟翩翩飞过,羽翼如纱,鸣声中情意无限,肖然看得心中感慨顿生,心中血浆翻滚,一把将烟头摁灭在自己的掌心,心里恶狠狠地想:“韩灵,你死了,我陪着!”

八年之后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里,陈启明和刘元烧了几百亿冥币,那时深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滨海大道上鬼影憧憧,空气中飘荡着梦呓般的歌声。刘元眼眶乌青,脸上隐约有鬼魂的表情,纸钱烧完后,他想起与死者一生的恩怨,忍不住伤心起来,低着头流了两滴眼泪。陈启明刚想劝他,忽然听见树后有人说话,一个声音隐约传来:“其实都一样……都一样……”他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没有人,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他心里一阵害怕,抖了一下,脑后一撮头发慢慢竖起,在初秋微凉的风里瑟瑟地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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