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非人人都那么想。卫曙光走了。那天还是刘瑶过生日,卫曙光喝了点酒又开始犯贱,翻来覆去问刘瑶,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刘瑶满屋地躲,后来据说是左飚私下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之后不久卫曙光说有钱平分。秦放说得了吧。卫曙光说给你两成股。他说得了吧,喝酒喝酒。卫曙光扣住杯口说,孙子,你看不起我。他说,我操,你这人。你总不能当面儿对朋友说,我不入伙就因为你这人没谱吧。于是他说,唉。卫曙光就说,左飚凭什么呀,丫不就靠他老子关系么?还有呢,那次,就那年,就给咱俩分那么点儿钱,还那样儿,就他妈跟给你多大脸似的!跟那孙子干,没戏!一辈子就是走狗。我,市场走狗;你,技术走狗。你要把左晓童拿下,当左飚堂妹夫,走和亲的路也还有点戏。现在完了,左晓童就好陈里扬这口。陈里扬,大院这帮人里,打小就最懂事的一个,所以人家是执行董事加市场总监。左飚但凡琢磨点坏事,肯定找胡岩,丫天生就是块行政总监的料。你给左飚干那点事,那算业务。上不得台面的业务也是业务。能帮老板干坏事那才算心腹。坏事才没距离感。你行么?太他妈正派了!我见着你就像见着精神文明一样,这哪儿成啊。干技术得有理念。像你这傻干,真的,干一辈子也就是个毬。我跟你说啊秦放,咱得有自己的事业,什么是事业?咱俩一起干,自己说了算,这才叫事业!那些话很动感情,那家伙眼里闪着光。然而他没应承,他觉得卫曙光干的都是买卖,不叫事业,甭管那家伙干什么,都是买卖,那家伙的事业说到底就是他自个儿,他自个儿都从没把一件事当成事业干过,你跟他干能得到事业么。不过卫曙光还是拉走了些人,抢过左飚这边不少单。
过一年公司又搬家了,秦放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四面有墙那种,你知道,就是追逐一份荣誉积压下来的力道松懈了。每隔一段儿,他就觉得乏,什么也不想干。月铮说这是“男人的月经”。那种时候她会对他更好一点。老秦的肯定则有点喋喋不休。秦放帮四表大爷的儿子壮壮在分公司找了个司机的活,那年聚会老秦说:“连生哥说啦,把壮壮送秦放这儿来,说是跟高人学习学习。你们听听,那不是我说的啊。人说跟高人学习学习。你们几个啊,”老秦指小字辈那桌,“你们都该跟你大哥好好学。”秦放被抬举得都尴尬了。这是在家里。
那边,在公司,他感到“比较”不存在了,连证明自己优不优秀都失去了意义。在这个小世界里,他超越了体制,不是凌驾于体制之上,而是沉入下面,成为它的基础和支柱。表态装孙子一概不必,所有硬邦邦的难题都巴巴地等他出手。作为技术总监,他从不拿私人花销在公司报,节假日排值班总提醒秘书把他排头一个。他越来越体会到一种低调,游刃有余,充满优越感,并且真诚。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前年有张明信片,从美国寄到大院,四个字“你挺好吧”,不带标点符号,没落款。母亲交给他,什么也没问。正面是幅喜庆的油画:一队敲锣打鼓的猫,簇拥着两只结婚的猫,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看风貌像欧洲,远处是儿童积木似的教堂,右下角印着一行黑色的小字“THE WEDDING DAY”。秦放认为新娘白猫眼神悲催,新郎黑猫趾高气扬,他看着笑了。他想起来了。他从钱包夹层的最里头把那两条成绩单抠出来。纸有点发黄。73。流体力学。周一文。92。流体力学。秦放。他把那两张小纸条叠在一起,撕碎,想把明信片也撕了,他端详了好一阵,在新郎黑猫头上打了个巴叉,不解恨,干脆把那颗头涂成一个黑球,又在新娘身上打个巴叉,把她也涂了,他在那张明信片上不停地划,笔尖都戳进纸了,他想把它撕碎扔了,可后头还写着她的字呢,你知道那是她的字,是她亲手写的,她写了你的地址写了你的邮编写了你的名字写了你挺好吧没有标点符号,这就是她。那又怎么样。他拉开抽屉,找个本把它夹进去,合上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