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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 第一章 27

寻路中国 作者:海斯勒(Hessler, Peter)


跟我一路上遇到的其他干部不同,今天陪我吃饭的这群干部最终没有坚持。说到中国的喝酒开车,婚宴是最难纠缠的,其次是葬礼。如果在旅途中遇到这样的事,那就具有很大的挑战性——如果我在白天参加这样的宴席,就一定要想一个既不失礼节又能够执着坚持的办法,因为一端酒杯就等于开启了闸门。在美国,只要说一声“我要开车”就够了——说了之后,就算完事了。但是在中国,这样的话语正好开辟了一条进行逻辑大讨论的途径,有些甚至让人很难反驳。喝酒的第一条理由通常是“既成事实”。“你一定要喝,”别人端着满满一杯酒,对你说:“酒都斟上了,你不要推辞。”第二条理由是,我开了这么远的路程,一定很疲倦。第三条理由,喝过酒后,我可以慢慢地开。他们还会跟你说,美国人是靠右侧行驶,那意味着在中国开车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稍微喝点酒没关系。不管怎么说——第五条理由是——酒杯已经倒满了。有时候,人们会跟我讲,如果让警察碰上了,他们看见老外开车,已经够惊讶的,肯定不会因为酒后驾车而抓你。一次,宴会主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大概二十年前。”

“看见没?我们这里多数人开车才一两年。有那么丰富的开车经验,你当然可以喝点什么!”

这样的逻辑的确无懈可击: 很难想象,要让我胆敢在高速公路的匝道上往后倒车,不知要喝多少酒才够。不过,在右玉县,这群干部算是最有礼节的,我也因此能够挡开白酒和啤酒。宴席散去,我向他们道谢过后,开车出城。开了两三公里后,我又掉头往回走,绕过市中心,径直向那一排烽火台开去。我得看看,人们跟乘坐在City Special里的我讲述的东西,是不是和乘坐桑塔纳轿车的我讲述的一样。就在那个明代城堡附近,我看见山腰上有一群人,手持铁锹正在劳作。顺着一条土路,我把车开到了那个地方。

男男女女一共十个,正在黄土坡上挖掘半月形的坑窝。他们都穿着淘汰下来的军警制服,我一下吉普车,他们就围了过来。他们居住在附近的丁家村,跟周围大多数村庄一样,居住的也是窑洞。我告诉他们我是新闻记者,他们围得更近了些。

“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整,”一个年轻人说,“原来的不是世行贷款,但一直有这样那样的项目。看见这些坑窝了吗?全是空的。两三代人,就挖了这么些坑,可现在依然一棵树也看不见。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劳动是义务的,买树是要花钱的。让我们就这么挖坑窝,一分钱也不花。他们这么干,为的是让领导们路过的时候,看得见这些坑窝,让他们相信正在植树。地方上的干部们把钱贪污了。”

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八岁的样子,但其他人好像也认可他作为发言人。在乡下,我时常遇到一些会讲大话的人——这类人说起政府官员的贪腐行为时,义愤填膺,牢骚满腹。可这个年轻人说起话来轻言细语,用词总是十分细致谨慎,但他的眼中明显带着忧伤的气息。他穿的那件淘汰制服显得特别肥大——这不过是中国广大的农村地区富余劳动大军中的一员而已。我问他们,挖坑能拿到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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